知道廣州總督衙門給自己又調來2000多營兵后,江雙喜是喜憂參半。喜得是這2000多營兵能加強增城的守衛力量,憂得卻是來得這些營兵并非廣州府轄的營兵,而是外地州府調來的客兵,這幫人到了增城后一個個都是大爺,哪里會把他這小小千總放在眼里。
客兵最壞,可是各地官場公認的。
江雙喜當年領著南海衛降清時,報上去的兵丁名冊足有4000多人,可最后尚可喜只任他做了個增城千總官,連個游擊、守備都沒給,換其他明軍將領帶著這么多部下投降,怎么也能撈個總兵、副將干干,怎么偏到他江雙喜這兒行不通?
更加叫人想不通的是江雙喜對于自己這個增城千總的任命很是歡天喜地,對尚可喜一點怨言也沒有,為何會出現這種情況?實際上,江雙喜報上去的兵丁名冊是有4000多人,可當中能算青壯的不過600多人,其余都是老弱病殘,一個個跟要飯花子似的,全都是他拿來充數給自己撐門面的。
尚可喜不傻,對于投過來的能打仗的明軍他是舉雙手歡迎,諸如原李成棟手下的明軍。可對于江雙喜手下那幫連老百姓都不如的衛所兵,平南王眼可刁著呢。就江雙喜那600多所謂青壯,一遍遍的過,最終能有百十個能算作兵丁就不錯了。就這實力還想當總兵、副將?沒給他個把總算開恩了!
銀瓶山一戰,江雙喜濫竽充數的1000多增城綠營兵硬叫太平軍俘虜了一半,之后太平軍也看不上這幫俘虜,除了挑了幾十個漁民出身的送到水營,其余的全送到前山寨種田搞大生產去了。
江雙喜不知道太平軍都看不上自己的手下,他現在真是愁得很。現在他手下就只剩600多人,惠州、叢化等地來的客兵卻有2000多人,客比主強,他這增城千總是一點底氣也拿不出,又如何談得上節制這幫外地大爺?況且那些調來的客兵將領也多是千總銜頭,江雙喜本就管不到人家頭上,人家肯聽你說話都是賣天大面子了。
這他.娘的要怪要就怪廣州那邊,兵你們是調來了,可怎么著也要給老子升官啊,要不然老子拿什么壓他們?
江雙喜很是埋怨總督府那幫人沒給自己升官,往日的孝敬真是喂了王八了。
自打那幫子外地客兵到增城后,倒霉的就不但但是增城百姓和江雙喜了,連帶著增城知縣徐應元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天天躲在縣衙里罵娘。他沒罵那幫客兵的娘,罵得是江雙喜的娘——要不是你江雙喜無能,把增城綠營葬送了一半,這幫外地大爺能被調來協守嗎,能名正言順的禍害本官,禍害百姓嗎!
徐應元是新安縣人,他是短暫的紹政政權在廣東開的首屆鄉試,也是最后一屆鄉試中的舉人。中舉后,還沒等到紹武政權再開恩試,清軍就占領了廣州,紹武帝自殺殉國,連帶著這個只占廣東很小一塊地盤的南明政權倒臺。
皇上死了,朝廷沒了,徐應元這個舉子的身份卻在。清軍不承認紹武皇帝,卻承認在這屆鄉試中舉的舉子身份,所以對這屆的舉子很是安撫拉攏。徐應元本不想降清,但看到周遭一同中舉的同年們都屁顛屁顛到廣州去謀清廷的官,還真有幾個給外放做了知縣的官,甚至還有一個給派到福建當知府,清廷新任的廣州知府也是舉人。這一切讓徐應元眼紅了,十年寒窗苦讀所圖為何?還不是功名利祿四個字!
徐應元主動到廣州的廣東布政使司掛名報到,做了兩年小吏后他被簡放到增城當知縣,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新這縣和增城縣都屬廣州府,所以徐應元當了增城知縣后對百姓們還算仁厚,官聲也是頗好,看到好端端的來了一幫外地客兵在城中為非作歹,甚至還洗劫了鄉下好幾處村寨,徐應元這心就沉重得很,也氣憤得很,但他除了往廣州府上報增城客兵為禍,卻什么也做不了。這年頭不是從前以文為貴的時候了,當官的都要捧著手中有刀的丘八,哪里還可能出現一個知縣就敢綁殺參將的事情。
越是不忍看到增城百姓被客兵禍害,徐應元就越發痛恨無能的江雙喜,罵得也是不顧斯文掃地了。
徐應元躲在縣衙里罵自己的娘,江雙喜卻大度得很,根本不予理會,手下家丁們氣不過要去縣衙找徐應元算帳,他也攔著不讓去,說縣尊身份尊貴,豈是你們這些混帳能凌辱的?
江雙喜如此大度的原因,只因為他每日做的事基本上和徐應元一樣——也是躲在屋中罵娘。
江雙喜不罵徐應元,也不罵外地來的那幫客兵大爺,更不是罵讓他吃了大虧的太平軍,而是罵良字都的馬玉龍——你馬玉龍不派人往廣州報訊,派人往我這跑做什么!
除了天天罵馬玉龍的娘外,江雙喜能做的就是每日賠著笑臉和那幫客兵將領推牌九、喝酒,花天酒地的供著這幫大爺們,省得這些大爺不高興了再在城中生事,最后黑鍋還得他江千總來背。
剛開始還擔心了幾天,后來遲遲未見太平軍有殺過來的跡象,所以漸漸的江雙喜一顆心就落回了肚中,心道太平軍真要奔增城來,首先得經番禺境內過,如此豈能不驚動廣州,只怕太平軍還未到增城,半路就被廣州清軍給攔了回去。再者自己也不打算招惹他們了,他們總不能還死咬著老子不放吧?
去了心思,江雙喜每日花天酒地好不快活,前些日子消瘦下去的肥肉又慢慢長了出來。
增城縣原屬漢代南海郡,因南海郡原轄6縣新設一縣增多一城故曰“增城”。宋代改為番禺縣管,洪武以后,因廣州府城由番禺、南海兩縣分管,所以重新設立增城縣。
增城縣治就設在烏火鎮,此鎮原屬萬歷年間設立的東莞守御千戶所,與香山縣、番禺縣、新安縣接壤,是個名符其實的四通八達之地,離太平軍控制區只七八十里遠。(作者注:明末廣州府縣與現在的廣東縣市有很大不同,讀者閱讀可能會有地理混亂之嫌,本書廣東地理按廣東承宣布政使司所轄為準,如有失誤,在所難免,如不影響整體大局,還請讀者勿較。)
周士相于軍帥府定下攻打增城后,次日,他即率邵九公的親兵營、邵成國的騎營前往步軍左營駐地,同時傳令良字鄉的步軍右營做好增援準備,齊豪的炮營選些輕便銅炮和虎蹲炮也前往步軍左營駐地待命。趙四海的輜重營接到命令后也迅速從龍眼鄉進駐良字鄉,待步軍左營出發后便向增城挺進。
太平軍是3月12日出發的,為避過番禺縣內清軍耳目,步軍右營調一旅兵佯裝攻擊廣州,沿途堵塞各處交通,并設卡盤查,不使泄露消息。與此同時,攻打番禺的太平軍經金山、永和、福山、大涵等村鎮向增城縣治烏火鎮進發。這一路行軍,太平軍發現沿途人煙很少,路上撞見的百姓也全部被暫時收容起來,等回軍后再釋放。
為全軍前哨的騎營已經先行抵達至距增城縣治烏火鎮不足十里的小秋村,但他們到來后卻發現這個村子如廢土般,房子全燒光了,只剩斷梁焦木,偶爾還能在瓦礫里發現村民尸體,種種跡象表明,這個村子前不久遭到了洗劫和屠殺。
洗劫他們的是誰,屠殺他們的又是誰,想來除了清軍自己便沒有外人了。
步軍左營趕到小秋村后,營中將士看到小秋村的慘狀,都是不忍直視,內中那些綠營和漢軍旗降兵想到自己從前在清軍的所做所為,也都很愧疚。
負責步軍左營軍心工作的安軍使陸公遠見狀,請示營官葛義后,利用半天時間在全營組織了一次聲討清軍惡行的大會。下午,周士相抵達小秋村,對陸公遠組織的大會很滿意,隨后便下達了攻擊命令。
邵成國的騎營作為前鋒率先發起攻擊,葛義的步軍左營挑了老兵最多的一旅作為攻城主力。
戰斗在黃昏時分打響,結果讓太平軍上下都欣喜若狂,直到騎營沖進大門洞開的增城后,城內的駐防綠營才曉得太平軍殺過來了。
邵成國一馬當先領著四十幾騎直奔城門而去,而城門口的綠營竟然以為來得是廣州的漢軍旗兵,因為在他們的意識中,只有那些歸藩王提調的漢軍旗大爺們才有戰馬可騎,也只有這幫旗兵大爺才會在這么囂張狂妄。
事實上,為達到迷惑清軍以達到快速搶占城門的目的,邵成國和手下們都穿著繳獲的旗兵號服,這讓畏懼旗兵的綠營兵根本沒有任何防備,也沒有張口喊話盤問。
等到邵成國他們沖到了城門口仍沒有放緩馬速,而是將手中的長刀筆直對著他們砍下來時,城門口的一幫綠營兵才知道來得不是漢軍旗的人,而是明軍!
“明軍來了,明軍來了!”
瞬間,“明軍來了”的叫喊聲響徹城中,數十秒后,城中就是一片雞飛狗跳。
根據事先軍情司的情報,增城綠營除了無能廢物江雙喜手下的600多兵,另外還新調來了2000多外地客兵,所以周士相以為太平軍入城后肯定會遭到清軍的反擊,但事實卻是隨著“明軍來了”的叫喊聲傳到城中每一處角落,原本應該馬上組織手下反抗的各外地綠營軍官們卻紛紛選擇帶人逃跑。
客兵不會為了外人和太平軍以死相拼,即便有將領想到要反抗,可架不過同僚們都在跑,自己的手下也要跑,有心無力之下,也只能跟著一塊跑。
城中亂哄哄一片,到處都是被太平軍砍殺的綠營兵鬼喊狼叫的聲音。步軍左營緊隨騎營沖入城中,周士相也讓邵九公率親兵營殺進城中,奪取城內綠營糧庫并占領縣衙,以免清軍縱火焚糧,搶劫縣衙。
中午酒喝了的江雙喜迷迷糊糊的被手下架起要往外跑,半路卻被太平軍攔個正著。瞬間,江千總的酒勁完全醒了過來,眼看太平軍就要沖上來砍殺他們,江雙喜情急之下便要往回跑,可實在是太胖,跑不了幾步就氣喘吁吁。一幫家丁見大勢已去,只得摞下主人各自逃命,氣得江雙喜大罵,隨后就被沖上來的太平軍給按得死死。
“他.媽的,長這么胖,肯定是個當官的,綁起來跟師帥請功去!”
一個漢軍旗出身的太平軍小旗見江雙喜跟頭肥豬似的,知道這家伙肯定是個當官的,二話不說就帶著手下將江雙喜押去請功。
騎營奪門成功,城中綠營不堪一擊,跟一幫烏合之眾差不多,周士相大為高興,原本他還準備了上百架云梯和沖城車準備奇襲不成就強攻,現在這些準備都派不上用場了,也幸虧用不上,不然肯定會有傷亡。
不到半個時辰,太平軍便控制了全城。周士相命令邵成國帶騎營追殺那些從城中逃跑的營兵,葛義帶步軍左營接手城防,看押俘虜,清理尸體,清點戰利品并維持城中治安。親兵營則馬上封管糧倉,等侯輜重營搬運。
追殺逃出城清軍的騎營斬獲頗大,很多清兵身上都藏著他們到增城后搶劫得來的財物,軍官的財物更多,大包小包的著實讓騎營上下樂開了花。不過太平軍有公庫制度,軍中繳獲一律交到公庫,爾后再按軍功進行賞賜。
這個制度可以避免太平軍快速腐化,保持戰斗力,為避免那些新兵,尤其是從前的漢軍旗兵和綠營兵私藏錢財,周士相定下嚴厲軍紀,士兵之間更是要相互監督,一旦發現有私藏者一律斬殺,絕不容情。
如此嚴令之下,敢于私藏財物的固然還有,畢竟膽大的人這天下從來不缺,尤其是那些從前搶劫殺人慣了的清兵,不過卻也是極個別,大部分士兵都自覺上繳繳獲。那些私藏下來的哪怕沒有被當場發現,日后也遲早會被發現,因為他們是在太平軍這個大集體中,想要在集體中保守秘密很難很難,除非他們逃跑。
清廷任命的增城知縣徐應元是被從縣衙后院搜出來的,與他一同被搜出來的是兩個年方十八的妙齡女子。
前后死在太平軍手上的清朝知縣已經有好幾個了,新會的黃之正,高要的秦明,香山的孫友正,周士相不在乎多一個增城的徐應元。
不過他看錯了徐應元,在和兩個少女被押到周士相面前后,徐應元張口就道:“將軍饒命,下官愿降,愿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