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者,兵強馬壯者為之!”一出,議事廳內頓時一片安靜。安靜過后,眾人表情卻是比剛才聽到瞎子李叫嚷時還要震驚,還要不可思議。
賊秀才要稱帝?
左清和王章鈞瞠目結舌,任他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周士相竟有稱帝之心。
宋襄公也是匪夷所思,不知道周士相今日是吃了什么藥,怎么整個人都變了,變得如此糊涂,如此叫人失望呢。
天子,固然兵強馬壯者為之,可爾今太平軍還稱不得兵強馬壯,你便是真想稱帝,廣積糧、高筑墻、緩稱王的道理總懂吧!
宋襄公對明室可沒什么忠心,他當年一投闖賊,二投李成棟為明臣,再隨成棟降清,反復數次,對明室早就死了心,若非周士相在大樵山說動胡全下山,今日他恐怕還在山上落草。
太平軍從無到有,從弱到強,可以說不但傾注了周士相的心血,更傾注了宋襄公的全部心血,他對周士相的遠見和謀略也是極度佩服,也愿意無條件的服從支持配合于他,可這不代表他會支持周士相稱帝,濟度的大軍年后就到廣東,太平軍現在只控制了廣州府的八縣一散州,兵只三萬余,民不過五十余萬口,四周不是清軍就是明軍,雖據粵省精華之地,可卻是四戰之地,人人都欲爭奪之地。
這節骨眼,周士相腦子發熱要稱帝,不說其他,就是肇慶的陳奇策和朱統就要和太平軍反目,惠州的胡啟立等人肯定也不會再奉周士相的命令,就是那個貪財如命,首鼠兩端的唐三水怕也要和太平軍劃清界線,屆時太平軍如何能全力對付南下的濟度大軍!只怕前腳大軍出廣州,后腳肇慶的明軍就打過來了。
滅胡糊涂,此時稱帝愚蠢至極,你這是要叫明清都視你為大敵啊!
宋襄公恨鐵不成鋼。不知向來精明的周士相怎的會頭腦發熱至此。
在廳外的趙四海和剛剛趕到的桂永智也是叫周士相那話驚呆,兵強馬壯者做天子聽著何等威風,可真要做了,那就離死不遠了。
“俺保大帥做天子!他奶奶的。憑什么這皇帝是他朱家做,憑什么咱大帥就不能做天子!”
瞎子李卻叫這話給激動了,拎著大鐵錘無比崇拜的看著周士相,迎來的卻是周士相的怒斥:“閉嘴,你再敢嚷一句。我拔掉你的舌頭!”
“大帥,我...”
瞎子李被周士相極其猙獰的表情嚇到,下意識的往后退了幾步,舌頭都不敢吐一下。
“周士相,你當真是有不臣之心,你安敢如此!”
郭之奇難以置信的看著周士相,失望、憤怒,種種滋味涌上心頭。他難以接受周士相竟有此野心,想到廣東剛剛局面變好,卻要因周士相的野心而葬送。真是扼腕欲絕。
為何大明每每境遇好些都要受此磨難呢,云南那邊晉王和孫可望決戰勝負未知,廣東這邊剛剛大捷卻又出了個孫可望,郭之奇頹然坐倒,一臉痛苦,對周士相失望透頂。
“狗賊,本官早知你有不臣之心,今日你終是親口說出了!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我替皇上。替天下人擊殺你!”
自視大明忠臣的秦榮決意以死明志,替天下人除賊,他吼叫著揮拳上前就和周士相拼個你死我活,卻被周士相一腳踹倒于地。喝罵道:“你這蠢材,自視忠良,在本帥眼中卻是禍國之人,大明的江山就是叫你等蠢材敗亡的!”
“你!”
秦榮文弱之人,被周士相這重重一踹只覺氣悶,耳畔卻聽周士相罵他是誤國蠢材。不禁又急又氣,可苦于胸口奇悶竟是說不出話來。
“若無本伯,你這按察副使有機會踏入廣州城!...本伯若真有不臣之心,安敢與你講!...本伯若真要自立為天子,安向天子請封親王!...你這蠢材,自視忠臣,不問情由一昧指責本伯不是,本伯之所以要向天子請封親王,乃是為大明江山計,為抗清大業計!你道本伯所說兵強馬壯為天子,本伯便真要行不臣之事嗎!”
說完,周士相拱手朝郭之奇,揚聲道:“本伯請問大學士,滿州之所以能占我大明江山,是不是因為兵強馬壯!”
郭之奇不知道周士相問這個做甚,點頭道:“滿州兵馬確是強于我大明軍隊。”
“本伯再問大學士,滿清與我大明如今哪個更兵強馬壯!”
“自是滿清。”
郭之奇對周士相失望透頂,可聽他話中意思卻又蹊蹺。如今明清局面,他自不會睜眼說瞎話。痛心之余也算是看開了,若周士相真有不臣之心,要脅迫他做不臣之事,那便死在這里好了。
“滿清兵馬強我大明數十倍,我大明不論是地盤還是兵馬都不及他,所以滿清的愛新覺羅便做得天子,而我大明兵不強馬不壯,長久下去,天子還能為天子嗎!”
“興平伯的意思是?”郭之奇被周士相這話說得有些糊涂,下意識的用了興平伯稱呼周士相。
“兵強馬壯才能為天子,兵不強馬不壯者不能為天子。本伯是明臣,忠的是大明的天子,不是忠的他滿清的天子,他滿清的天子,本伯不認!本伯眼中只有大明天子,也絕無不臣之心,為保我大明天子,本伯只求一事,那便是兵強馬壯,如此才能保我大明天子永為皇帝!”
說到這里,周士相吸了口氣,頓在那里。
他所謂的兵強馬壯者為天子是這番解釋?他心中真是如此想?
郭之奇緩緩站起,看著周士相,神色滿是狐疑。
周士相知自己剛才一時激動口不擇言,心下也早后悔,但話已出口就如大錯已鑄成,后悔亦是無用,只能想盡辦法彌補,但愿郭之奇能信他吧。
周士相也不知自己為何說出那話來,思來想去怕是自己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緣故,所以他的內心深處從未將“兵強馬壯做天子”當做什么大逆不道的話,就如前世將“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經常掛在嘴邊與人調侃。QQ聊天時亦時不時說上句“茍富貴,勿相忘”般。
前世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絕不是區區兩年時光就能磨滅,就能將周士相徹底融合進這個時代,成為這個時代一份子的。
周士相顯然習慣了想到什么說什么。卻不顧慮他所說的話會對聽者造成什么樣的困惑,會對自己帶來什么樣的麻煩。他對徐應元說唐王事,對朱慶來說親王事,現在又當著郭之奇和秦榮的面說兵強馬壯者為天子,三者本質上都是周士相的前世觀在做崇。
他畢竟不是古人。也不是那個秀才周士相。
“眼下國事艱危,各地抗清力量卻是一盤散沙難以集中,廣東更是如此。大學士想必已經知道,清廷派他們的親王濟度領滿蒙漢兩萬大軍到廣東來打我太平軍,本伯已決定年后便率大軍出戰濟渡,此戰兵兇戰危,單以本伯所部太平軍恐難戰勝濟渡,故本伯這才想向天子求封親王,只為能整合廣東各部力量,團結一致共抗濟度大軍!”
周士相話音剛落。回過氣來的秦榮就怒哼一聲道:“巧言令色,不封你為親王,難道我廣東明軍就不和你一塊打清軍了嗎?”
周士相沒有去看秦榮,而是神色誠懇的對郭之奇道:“大學士明鑒,皇上雖封我為興平伯,可廣東境內的國公、侯爺不下十位,可以說凡是帶兵之人皆有爵位在身,試問大學士,若你是我,你能要他們聽命于你。指揮他們一同抗擊清軍嗎?”
郭之奇默然,周士相所說的是事實,他一個伯爺是指揮不動那些國公和侯爺的,便是沒有爵位在身的那些明軍將領。同樣也不會理會他周士相。這些明軍將領也沒有什么大局觀,否則何以連城壁這個總督也只能躲在欽州對廣東一天天惡化下去的形勢束手無策呢。若不是周士相,若不是太平軍,他們還能不能在廣東立足都是未知數。
當初郭之奇和連城壁聽聞天子移蹕昆明時想調兵攻打廣西到云南勤王,可是商議來商議去卻是無果而終,為何?原因無他。指揮不動而矣!
“便是這小小按察副使也敢在本伯面前放肆,肆意指責本伯用人,國家危在旦夕,他不思如何撫民練兵,如何收復失地,卻計較于過往黨爭,又計較于所謂官府體面,真是圣賢書讀進狗肚子里了!本伯雖只個秀才,卻也知非常時機行非常手段,權宜通融本為常態,在他眼中卻成了大逆不道,此等官員越多,越是自詡忠良,便越是禍國!”
“抗清戰事,當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清之責。但凡是有才能者,不論從前是否變節,又是否有劣跡,只要肯為抗清大業出力,那便該予以任用,使他們戴罪立功。本伯麾下降兵占了大半,滿州兵將更有百多人,本伯放手用他們,爾今又要帶著他們去和濟度大軍征戰,卻不知大學士如何看本伯行事,難道大學士也和這秦榮一般認為本伯做得不對嗎!”
郭之奇沉默不語,秦榮聽得啞口無言,似自己有錯,又似沒錯。
見狀,周士相將袖中那封密函取出,道:“這有一封密函是本伯剛剛收到,內中詳情還請大學士自己看吧!”
郭之奇狐疑接過密函看了起來,一看卻是心驚肉跳,上面赫然寫的是孫可望兵敗李定國已經降清,清廷任命平西王吳三桂為平西大將軍,與固山額真墨勒根侍衛李國翰率所部西攻貴州;任原駐防江寧固山額真趙布泰為征南將軍,統兵南下湖南,由經略洪承疇撥給部分漢兵,取道廣西會同廣西提督線安北攻貴州;命固山額真宗室羅托為寧南靖寇大將軍同固山額真席濟哈統兵會同洪承疇節制漢兵由湖南進攻貴州。又任信郡王多尼為安遠靖寇大將軍,同平郡王羅可鐸、貝勒尚善、杜蘭、固山額真伊爾德、阿爾津、巴思漢、卓羅領滿、蒙、漢3萬八旗兵南下,專取云南。
“孫可望安敢降清,孫可望安敢降清!...”
郭之奇被這密函內容驚得手都發抖了,清軍趁晉王新勝還未喘息之際就大舉進攻云貴,這是要畢全功于一役,徹底消息大明啊。
“清軍兵分三路攻打貴州,又有多尼率大軍數萬南下,各路清軍合在一塊有十萬之眾,而晉王雖勝孫可望,可麾下兵馬卻不得休整,清軍又有孫可望部下為向導,三路合擊,本伯料貴州是保不住了。貴州若失,云南亦危,朝廷危矣,天子危矣!...當此國難,本伯求封親王,便是要為整合廣東各部聯合抗擊濟度大軍,待殲滅濟度部后,本部便立即揮師攻打廣西往云南勤王!為大明江山社稷,為我漢家文明,為天子安危,請大學士助我!”
言畢,周士相“撲通”一聲跪在了郭之奇面前,重重磕了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