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ranwen`
漢人千年以來只遵循一條出人頭地之路,那便是走科舉之道。有明以來,“文貴武賤”思想越發深入人心,以致于考秀才,當舉人,中進士再做官成了漢人百姓唯一望子成龍的途徑。富人家的子弟還好些,真是走不了科舉之路也另有謀生手段,而窮人家的孩子想出人頭地,只能是讀書考科舉,要不然只能和父母一樣繼續貧窮下去。
每一個家境貧寒的讀書人背后都有一段難以言說的血淚,省吃儉用的父母、含辛茹苦的寡母...
科舉給了漢人讀書人晉身之階,改變命運的機會。若讀書人沒有入仕晉身之階,結果便是對前途絕望,從而造朝廷的反(如黃巢、洪秀全等),或轉投異族圖謀心中抱負(如張元、范文程、寧完我等)
清廷入關之前,便有大量漢奸文人為其出謀畫策,入關當年,范文程便上疏多爾袞請立開大清科舉,并將科舉取士定為大清國策,以此籠攏漢族士紳,讓他們轉而自己放棄明朝,從而效忠大清。
多爾袞深以為然,欣然采納,順治三年即在京會試舉人,此舉令得北中國迅速安定下來。大量本不甘當亡國奴的讀書人在發現清朝不僅不是不重視儒家圣教的異族王朝,反而和明朝一樣給予他們晉身做官機會,于是,在圣人圣教大旗下,大量讀書人重新拿起書本埋頭于滿清朝廷的科舉考試之中。那刻,他們考慮更多的是如何在新政權立足,而不是想著我是漢人,這朝廷卻是胡人。
此后,清軍南下每攻一省,哪怕只占幾府,都會在局面稍稍安定之后舉行科舉,且大開恩試,以此穩定地方人心,減輕占領區士紳反抗。廣東這邊若不是太平軍異軍突起,只怕此刻廣東鄉試早已舉行,洪承疇之子洪士銘南下廣東所為就是廣東鄉試事。
可以預見,在讀書人只有科舉晉身做官改變命運的一條路前提下,清朝的廣東鄉試一開,大量因為戰亂失去晉身之階的廣東士子恐怕對大清的科舉定是趨之若鶩。便是那些仍心懷故明的只怕也要動搖,畢竟清廷已經入關十多年,且擁有大半個中國,反之明朝卻是日落西山,茍延殘喘。兩相對照,讀書人便再有骨氣,也不能不為自己前途和家族利益考慮。
“治天下在得民心,士為秀民。士心得,則民心得矣。”
在詢問洪士銘清廷廣東鄉試細節時,對方說了這么一句。周士相聽后默然,誠然,打天下時為了迅速控制局面,阻嚇漢人反抗,清軍只用屠刀;治天下時卻要改用爭奪民心這個辦法,否則屠刀再鋒利,面對風起云涌,前赴后繼的“反清復明”運動,清廷總有搬石頭砸自己腳的那一天。
所謂漢人的民心,向來只是那些士紳之民心,無權無勢的貧苦百姓從來不是民心的代表,他們習慣了士紳為他們代言。因此只要抓住士紳這個漢族的精英階層,不論是誰都能贏得民心。而士紳之基礎便是讀書人,有功名的讀書人。
孫可望當年率大軍西入滇后也開了科舉,此舉同樣使得云南民心大定,讀書人紛紛參加大西軍的科舉,而不去問大西軍是否是流賊,大明的朝廷又在哪里。
武人有奶就是娘,誰給我飯吃、肉吃,我便為誰賣命;文人便是誰開科舉讓我考試,讓我能有官做,或是有希望做官,我便效忠于誰。
文武非殊途,實一體也!
學得文武藝,售予帝王家。既然大明朝這個買主不在,那當然要投大清這個新買主,否則何以對得起自己的寒窗苦讀,何以對得起家中父母妻兒!
當初的周士相,同樣也是如此,他才不去理會什么明清不明清,什么華夷不華夷,誰能讓他參加科舉,誰能改變他的地位,誰能讓他的日子過得更好,他便做誰的官。
倘新會沒有發生那樣的變故,這刻的周士相,或許正在廣東貢院門口翹首看榜,一個名字一個名字找去,帶著父母妻兒的期望,帶著十分的希望,帶著對未來的憧憬...
“圣朝特旨試賢良,一隊夷齊下首陽,家里安排新雀帽,腹中打點舊文章。”正是那些參加滿清科舉漢族士子最好的寫照。
哪怕再輕視那些科舉上來的官員,再鄙視他們的無能,周士相也決定開科舉,不是他心血來潮,而是早在新會時就有過籌謀,不過當初太平軍困守孤城,隨時都會覆亡,開科舉自然是癡人說夢的事。眼下太平軍實際據有三府數十縣之地,且名義上擁有廣東最高行政衙門布政使司,科舉當然可以開,這不僅是和清廷爭奪民心的重要手段,也是太平軍發展的一劑良方!
入鄉隨俗,現在是17世紀,是明清易鼎之時,也是科舉興盛之時,周士相不可能取消人心所向的科舉,改以開辦各式學校,剝奪讀書人通過科舉晉身做官這唯一途徑。這舉措太過超前,前進一小步是發展,跨上一大步卻是要蛋疼的。即便幾百年后,不同樣也有高考和公務員考試,雖形式變了太多,可本質不同樣也是科舉取士。相比注重血緣的世卿世襲制、注重空洞品德的察舉制、注重門第的九品中正制,科舉制度可以為平民百姓提供了性價比最好的參政議政機制,且更為公平、公正和公開。
前世所言科舉之害,多集矢于八股禁錮思想。其實,但凡要公平,就需標準化;但凡標準化,形式上的嚴謹必無可避免。從明朝立國之初到明亡以來的官場表現看,科舉絕非真正之害,也不在于其禁錮讀書人思想,而在于讀書人所學的圣人學問實是不合時代,無法跟上時代的發展而矣。
口中所言非心中所信,更非足下所行,封建科舉批量生產出來的不是什么書呆子,而是一大批精于算計的偽君子。
書呆子才有氣節!
周士相不能不開科舉,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擋人做官不同樣也如殺人父母么。
周士相要開科舉,此舉并非僅僅作為籠絡廣東讀書人的手段,如唐太宗所言“天下英雄皆入吾彀中”那般。“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每個讀書人心中的夢想,周士相絕不能讓自己和太平軍成為讀書人夢想的敵人,所以他必須要開科舉。前世晚清取消科舉,結果短短數年“我大清”便吃了藥丸咯屁,這教訓可是深刻的很,也諷剌的很。
在沒有培養出自己的新軍功集團和新文官集團前,改革科舉或是廢除科舉,便是自毀根基,是自決天下讀書人、自棄民心的愚蠢之舉。太平軍必須得到讀書人的效忠,所以周士相必須要開科舉。
開科舉,是周士相對這個時代的妥協;務實,則是周士相對這個時代的創新。完全裁撤舊有的八股并不現實,畢竟現在的讀書人全部都是八股教育出來的,一下改用新考題這些人肯定無法適應,而要等那些從七歲開始就接受新八舊二教材的孩童成長起來,耗時又太久,周士相等不起,便只能中庸。
興辦廣東大學堂,推行新式教育和舉辦廣東鄉試同時進行,周士相要宋襄公在八月底組織廣東鄉試事,錄取上來的士子先全部到廣東大學堂進修一年,爾后再按成績高下、實事能力給予官職。
在前往肇慶會見凌海將軍陳奇策和鎮國將軍朱統前,周士相又命布政使司以法律條文形式頒布一個命令,即鼓勵治下百姓多生育,且生女者有獎勵,此條例稱之為《廣東殖丁令》。
該令明確規定夫妻必須多生育子女,最低要求生育三胎,低于三胎者須承擔比其他戶多出兩成的田賦。高過三胎者,每多一胎都享受相應田賦減免,換言之,生的越多,該戶享受的好處便越多,甚至于不僅不用向官府交納賦稅,還可從官府得到物質獎勵。除此外,戰爭紅利也以人頭分放,便是才出生一天的嬰兒也可享受太平軍的戰爭紅利。另嚴禁溺斃女嬰,違者重處!
多生孩子多種田,多生孩子多養豬....一系列口號和標語從軍帥府一條條的散播出去,結果幾個月后,有些鄉村竟然出現“一家不生,全村做牢”這種荒唐可笑的標語出來。
部下們對于興平伯爺不忙大事,反而連著幾天窩在屋中搞殖丁令,寫些讓人覺得可笑的標語大是不解,生孩子是夫妻的事,外人哪能操得了這個心,人家生幾個是人家的事,伯爺是不是管得太寬了些。
對此,周士相對部下們如此解釋道,中國自古以來就是煌漢之中國,而煌漢即是指輝煌的漢族人。滿洲率八旗之兵入山海關定鼎北京那日,便是我煌漢人種亡國之大日也!滿州對我煌漢大加屠戮,使我人口直線下降,而人口是煌漢之基干,沒有了人口,我煌漢一族何以居中國,又何以世代繁榮下去。故本伯出臺殖丁令,便是要我煌漢一族多生多育,從而有足夠的人口實力抵御任何外族對我國之進攻,以足夠人口實力穩居中國,不慮再有亡國滅種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