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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 滿州衣冠滿州帽

  秦淮八艷董小宛和如皋才子冒辟疆情定終身,南京城中是個人便知道,然而他們卻不知道這二人又是如何好事多磨。起初,董小宛從姐妹們中聽說冒公子的人品如何,才華又怎樣,便暗暗動了真情。加之南曲名妓陳圓圓曾經與冒辟疆訂下了終身卻被棒打鴛鴦散,董小宛對冒辟疆更加癡情了。可是董小宛因為生性倔強,而得罪了秦淮河畔的地痞無賴,不得已連夜避禍吳江,從而與冒辟疆失之交臂,直至半年后兩人才見面。

  誰知冒辟疆與董小宛只匆匆見了一面,兩天后冒辟疆便奔赴揚州、無錫等地,四處會晤復社會友,共議反清復明之大事。這一別就是三年。冬去春來,年復一年,董小宛晨占鵲喜,夕卜燈花,閉門不出,一心一意盼著冒辟疆早日歸來,以脫風塵,偕歸如皋故園。可董小宛望穿了秋水,冒辟疆仍是如同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董小宛萬般無奈,悄悄打點了行裝,從蘇州又回到了南京,投奔柳如是、錢謙益夫婦,暫時住在桃葉渡的一所寓館里,苦苦等待冒辟疆。終于,在冒辟疆復社里的一班朋友和柳如是秦淮要好姐妹的努力下,冒辟疆與董小宛終于再次相會。悲喜交集的董小宛已經弱不禁風,再也受不了這許多的相思和顛簸之苦了,冒辟疆心中慚愧不已,終于決定與董小宛在桃葉渡定下終身,然后夫妻二人偕歸如皋歸隱田園。

  董小宛覺得自己在南曲姐妹中應該是最最幸福的人了,她與冒辟疆,心心相印年紀又懸殊不大,不像如是姐姐和橫渡姐姐她們那樣,嫁的是花甲老人,雖說自己為偏房,但也應該心滿意足了。

  春去秋來,天氣愈來愈涼,人心也愈來愈冷了。當初錢侍郎錢謙益與龔尚書龔鼎孳等復社老夫子迎降清朝的時候,原想是位登臺輔,名動公卿,卻不料他二人先后只做了一兩年的侍郎和尚書,不久就被鼎革解職,身上還背了個罵名,龔鼎孳在北京做起了寓公,而錢謙益本想不問政事飲酒自娛以消磨時光,卻禁不住關心國事的柳如是的再三勸說,終于拖者老邁之身,奔波于南京、常州等地,與有志復明之志來往密切。

  此時的錢氏夫婦已從當年的含情兒女變成了復國英雄,而士人尤其是柳如是對老夫子在當年“乙西之變”中的折節行為也基本諒解了。只是歲月不饒人,雖然門生故舊都尊錢謙益一聲“虞山宗伯”,但這兩朝領袖的名聲,終究留著痕跡。年近八旬的錢謙益因感而憤,因憤而悔,這老境也益發困窘了。年近不惑的柳如是眼見得債臺高筑,只得一次次地變賣手飾和以前收藏著的古董字畫聊以度日了,真想不到往日朝朝寒食,夜夜元宵的錢老夫子的日子也會這樣落魄。

  錢謙益和柳如是晚年過得凄慘,董小宛和冒辟疆這些年過得也是很辛苦。冒家在如皋原為大戶人家,成親之后的董小宛就住在水繪園里,著實過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與冒辟疆研讀詩文,形影不離,恩恩愛愛,冒府上下對這個脫籍從良的女子也極為友善。

  可是好景不長,自弘光政權滅亡之后,清兵鐵蹄南下,南京、杭州、合肥、江西、福建、江浙都落入了韃子之手,全為清朝所有,只有附近州縣,如太湖、英霍山等偏僻之地以及云貴一帶,還有聚眾抗清,不肯剃發的。滿清韃子兵四處搜刮,見了江南美女更是非奪即搶,可憐這些粉裝玉琢、錦簇花團的弱女子,落花誤主,大半被清軍擄掠去了。

  心驚膽戰的董小宛與冒辟疆只得收拾起家中細軟,四處躲避。可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處處兵荒馬亂,盜賊蜂起,劫財掠物,殺人如麻,冒府全家老少數十口人屢遭劫難,細軟珍玩也丟盡殆盡。萬般無奈之中,一家人又悄悄回到了如皋,此時的冒府早已被毀壞得凋零不堪了。

  家道敗落的冒家缺米少柴,一大家子都要吃飯,日子變得十分艱難,多虧董小宛精打細算,才勉強維持著全家的生活。就在這節骨眼上,冒辟疆卻病倒了,下痢兼虐疾,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瘧疾發作寒熱交作,再加上下痢腹痛,冒辟疆幾乎沒有一刻能得安寧。為照顧他,董小宛把一張破草席攤在床榻邊作為自己的臥床,只要丈夫一有響動,馬上起身察看,惡寒發顫時,她把丈夫緊緊抱在懷里;發熱煩躁時,她又為他揭被擦澡;腹痛則為他揉摩;下痢就為他端盆解帶,從沒有厭倦神色。經過五個多月的折騰,冒辟疆的病情終于好轉,而董小宛仿佛也曾大病了一場。

  這日,冒辟疆大氣嚷嚷著從外面進來了,一腳將本已搖晃的門板踢得嘭嘭直響,口中直罵無恥。董小宛嚇了一跳,忙去問出了何事。

  “堂堂經略使洪承疇,口口聲聲寧死不降,可是與那清朝皇后睡了一夜之后,筋骨全散了,剃發稱臣乖乖地成了韃子的奴才!這還不說,現如今他穿著那個韃子小皇帝賜給他的頂戴花翎和黃馬褂,到云貴去殺咱大明的皇帝了,真是無恥,無恥之極呀!”

  “哦,”董小宛輕嘆一聲,柔聲勸道:“冒郎,人各有志,那錢老爺和龔老爺不也都做了北朝的大官了嗎?生死關頭,這樣的行徑,真不如我們女子了。我總覺得,如是姐姐嫁了錢老爺真是不如愿。”

  “錢先生不是已經后悔了嗎?可憐七八十歲的老人了還四處奔走呼號,也真難為他了。既有今日又何必當初呢?唉...”冒辟疆長嘆了一聲,跌坐在床上,他面容瘦削,鬢角已出現了白發,忽的不知怎的又煩燥起來,一把拽過腦后的辮子,恨聲說道:“滿洲衣帽滿洲頭,滿面威風滿面羞。滿眼于戈滿眼淚,滿腔忠憤滿腔愁。這可惡的辮子,拖在腦后,不三不四的,真恨不得一刀剪了去!”

  “冒郎,千萬不要感情用事!你這辮子一剪不要緊,府里上下老小數十口人可就要遭殃了。”

  董小宛驚的臉都白了,丈夫真要把辮子剪了,那大禍立時便至。

  “我便是怕這個,要不然,如何還留這辮子。”

  冒辟疆很是苦悶,看著那辮子無比生厭,心下一股郁火不得泄。在床頭坐了片刻,他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知道自己終歸是書生意氣,幾十萬清軍都入了西南,清廷的塘報天天說清軍占了哪里哪里,敗了多少明軍,可見,這天下怕是復明再是無望,這辮子恐怕此生都是割不去了。

  可嘆,冒辟疆前些時日聽說廣東那邊大敗清軍,廣東全省光復時還高興得和幾個友人痛飲一番,各自暢論明軍何時光復東南,不想這才幾個月,這局勢又天翻地覆了。唉,為何大明如此多災多難,為何每每有中興之機,最后總是叫人空歡喜一場!

  知丈夫心煩,董小宛見天色已晚,便欲勸丈夫早點歇息,畢竟才大病一場,外面又天寒地凍的,可不能再病了。

  冒辟疆微微點頭,不欲小宛再為他擔心什么,夫妻二人正鋪床時,外面卻傳來敲門聲。

  這么晚了誰還會來訪?

  冒辟疆和董小宛都是一怔,冒家老仆去開了門,只聽門口說了幾句話,隨后那老仆便將來人帶了過來。

  “老爺、夫人,這人說是老爺復社故人,特來拜訪老爺。”

  “復社故人?...你引客人去客廳奉茶,我稍后就來。”

  聞言,冒辟疆很是激動,小宛雖想丈夫早點休息,可來人是復社中人,丈夫斷然是要見的。她身為女眷不便見客,便替丈夫稍作整理衣冠,然后叮囑不要談得太晚,便先行上床為丈夫暖被窩。

  自回老家后,冒辟疆還未曾見過復社故人來訪,因此這會心中很是激動,往客廳去見時心中猜測會是哪位復社故人來訪,可至客廳見了來人模樣,卻是臉生的很,不由怔在那里,一時想不起來人是復社哪位才子。

  “閣下是?”

  冒辟疆確定自己從未見過來人,對來人不免有些警惕。

  來人是個三十左右的中年男子,看著頗是富態,不過怎么看也不像是復社的才子。

  “久聞冒公子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來人哈哈一笑,上前沖冒辟疆施了一禮。

  “不敢。”

  冒辟疆一邊還禮,一邊再次打量來人,目光之中困惑之意更重。

  見狀,那來人也不兜圈子,笑道:“冒公子也不必猜測,其實在下并非復社中人,而是另有身份。”

  “另有身份?”

  冒辟疆眉頭微皺,吃不準來人到底是誰,又所來何事。

  來人收起笑容,正色道:“久聞冒公子和南都錢宗伯關系頗淺,故在下冒昧來訪,只為冒公子能夠從中搭線,為在下引見錢宗伯。”

  一聽對方是求自己為他引見錢謙益,冒辟疆心中警意更盛,不及多想便脫口回絕:“我與錢宗伯不熟,你找錯人了。”

  來人搖了搖頭,道:“不熟?未必吧。在下聽說公子妾侍董小宛和錢宗伯的如夫人柳如是可是好姐妹。”

  “你到底什么人,有何事要見錢宗伯?”冒辟疆臉色有些難看。

  來人笑了笑,輕聲說了四個字:“在下明人。”

  明人?

  冒辟疆定在那里,隱隱覺得來人身份很是不凡。

  “準確的說,在下乃廣東興平伯屬軍情總旗官曹大正,此來求見冒公子,只為冒公子能為我家伯爺與錢宗伯搭上話。”

  作者注:正史董小宛到底何時死,骨頭也弄不清楚。此處只因情節需要,便安排他夫妻二人做個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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