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海關打到北直隸、又從北直隸打到山西、陜西、甘肅、寧夏、四川、貴州、云南;打過李自成,打過張獻忠、打過孫可望、打過劉文秀、打過李定國....
從順治元年到現在,十六年間吳三桂一直在給大清賣命,甚至可以說大清的半壁江山都是吳三桂打下來的,所以有人說,沒有平西王就沒有大清朝;也有人說,當年要沒有平西王,就是李闖坐北京,張獻忠據西南,朱明據江南,滿州人占關外,何來的大清朝!京城中還有人中傷吳三桂,說什么天下要是三分,肯定有他吳家。
好在清廷沒有相信這些流言和惡意中傷,雖對吳三桂始終提防,但終究還是放手大用的,要不然也不會有云貴平定。朱由榔棄國潛逃后,清廷便酬功,晉吳三桂為平西親王,這使得吳三桂成為漢人藩王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晉親王的,而當年的三順王這會都是已經見了閻王爺。
吳三桂成了平西親王,其部下自然是倍受鼓舞,西南清軍的真正統帥多尼卻不樂意了,并且對吳三桂感到害怕,因為這個漢人親王手下的兵馬比他這個滿州郡王還要多。據可靠消息,吳三桂幾月時間就收容收編了人數多達十萬的明朝軍隊,連同其本部兵馬足有十數萬之眾,而多尼手中能夠掌握的兵馬卻只有不到八萬眾,其中真滿州一萬四千人,蒙古兵兩萬,余下是漢軍和綠營。其余數萬云貴明軍改編而來的降軍,因為羅托和趙布泰在廣西的戰敗,都變得有些不穩。多尼對他們并不信任。
單論兵力,多尼這個統帥實在是有點名不符其實了,所以他想不明白為何皇帝還要晉吳三桂為親王,就算要晉親王,那也應該先晉他多尼,后才晉吳三桂,要不然多尼拿什么壓住吳三桂。
平郡王羅可鐸又來告急加訴苦了,說他在貴州無糧可食,既不能進,又不能退,還要忍受貴州那些刁蠻土人騷擾,實在是苦不堪言。現在除了貴陽等幾座大城要鎮外,羅可鐸已經不能控制貴州其余地方,導致訊道、糧道一半堵塞,征糧就食更是困難,多尼要是再不給他補充軍糧,羅可鐸恐怕只能全線收縮,直接退回貴陽了。
羅可鐸的苦,多尼知道,因為他也很苦。羅托、趙布泰在廣西吃了敗仗的消息傳回后,一些原先投降清軍的明軍就立即作起亂來,那些投誠的土司不少人也跟著響應叛亂,致使云南境內烽煙再起。原先洪承疇的部署的安撫政策徹底失敗,朱由榔棄國后對清軍有利的局面一朝盡喪,已經精疲力盡盼著班師回京的清軍不得不再次披甲上陣,以平定地方。
好在兩廣的太平軍在殲滅羅托和趙布泰后沒有從廣西西進,那些作亂的明軍和土司得不到太平軍的支援,相互之間又缺少聯絡,沒有統一指揮,所以很快就被清軍鎮壓。饒是如此,清軍也付出了數千傷亡。傷亡倒是次要,關鍵的是這場持續近兩月的亂事讓本就民生凋零的云南雪上加霜,直接導致清軍能夠征集的糧草、人力大幅度下降。
最讓多尼惱火的是建昌的明將狄三品原來已和清軍約定,挾持明朝的慶陽王馮雙禮降清,可自從得知太平軍占了湖廣,替夔東忠貞營解困,又在廣西大敗清軍,陣斬靖南將軍羅托、線國安后,立即反悔不再降清。
四川方面倒是捷報連連,先是在重慶兩次擊敗夔東兵奪城,爾后四川巡撫高民瞻依據川陜總督李國英的指示,派出軍隊由保寧出發,先后收取灌縣、綿竹、什邡、漢州、簡州等地,兵進成都。守衛成都的明朝總兵劉耀、楊有才、曹昌祚、陳安國、趙友鄢等雜牌軍隊自動撤退,清軍就在當天進入“滿城荊棘”的省會成都。李國英和高民瞻先后招降明安武將軍楊國明、總兵武國用,沿途各州縣明朝官員皆繳印投誠,川南底定。
只可惜四川的捷報影響不到云貴的局面,只要太平軍持續封鎖湘黔、桂黔邊境,云貴這數十萬清國就如被困籠中之鳥,難以展翅高飛。
七月初,多尼接到了一個消息,說是廣東的太平軍和湖廣的忠貞營一起擁立偽明隆武弟弟唐王朱聿鍔監國于廣州。還未消化這個驚人消息,又一個消息從吳三桂軍中傳來。說是吳軍之中有人在議論什么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清廷晉自己為親王,換在從前,吳三桂肯定會狂喜,可現在,他卻是波瀾不驚。不過,在外人面前,平西親王對于大清的恩典還是感恩戴德,只差涕零淚下了。
蘇運祥從緬甸回來后,帶給吳三桂確切的消息,那就是他對于滇緬邊境的封鎖還是成功的,至少在緬甸的永歷君臣和李定國、白文選的殘兵還不知道兩廣發生的戰事和唐王監國事。
前幾天,多尼派領侍衛內大臣愛星阿到吳三桂軍中。愛星阿來的目的有兩個,一是讓吳三桂撥些軍糧調運貴州,二是讓吳三桂馬上發兵剿滅在邊境活動的李定國殘兵。
愛星阿沒有提起讓吳三桂發兵進緬擒殺永歷,不知是不是北京知道明朝唐王在廣州監國,永歷這個偽明天子已經沒有什么意義,所以不想理會,還是因為北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廣東方向的緣故。
不管什么原因,清廷沒明令讓自己帶兵入緬對吳三桂而言都是好事,因為他不想殺永歷。
他很清楚,清廷雖然晉升自己為親王,可他畢竟是漢人,是半路伴駕,且手握重兵,清廷不可能真的信任于他,要不然這么多年來也不會一直派李國翰監視防范于他。給自己晉親王,恐怕最大原因不是永歷被他攆出國外,指著他入緬,而是因為兩廣發生的巨變。羅托、趙布泰在廣西全軍覆沒,葬送的可不單單是幾萬兵馬,而是西南清軍沖出包圍圈的唯一希望,這一點,清廷知道,多尼知道,吳三桂更知道。指望平可鐸那個連多尼都不如的家伙打通湘黔邊境,跟指望母豬上樹沒什么區別。
吳三桂沒有拒絕愛星阿調糧的要求,他在平定那嵩父子時得了不少糧草,加上對邊境土司和明軍武裝的招攬,不像其它地方的清軍一樣殺人放火,屠城屠寨,反而很重視恢復地方,任命了不少明朝降官治理經營,使得他平西王的名聲比大清朝還要響亮,還要得人心。但吳三桂現在也僅僅能做到控制滇西和滇南區域,這塊區域相對而言還是貧瘠得很,大軍無法長期駐扎,所以吳三桂需要更大的地盤養兵,因此他很希望北京能夠兌現當年多爾袞的諾言,讓他平西王永鎮云貴。
想要北京將云貴給他,吳三桂自然不能表現出對清廷的任何不忠,他一口答應了愛星阿的要求,往貴州調運了八百石糧草,此舉讓愛星阿大為滿意,上疏替他平西王說了不少好話。多尼那邊,卻是什么反應也沒有。
但不知何時起,又是何人在軍中散布,說朝廷很可能要對平西王來一出狡兔死、走狗烹,加上兩廣的消息相繼傳來,吳三桂大量招攬的明軍降兵開始不穩,甚至其嫡系的關寧將領也對局面感到困惑和不安。
吳三桂阻止不了流言散布,而且他也有些心虛害怕。心虛不是因為他派蘇運祥去緬甸對永歷朝廷示好,而是他也擔心在兩廣擁立唐王監國,云貴清軍又接連失敗的情況下,清廷是不是擔心他吳三桂會如墻頭草般反正。
大女婿夏國相不知從什么地方聽來了謠言,說是北京的皇帝準備南下親征,有意讓吳三桂領軍從川陜回返加入湖廣戰場。
這個謠言的可行性很低,因為北京真要吳三桂加入湖廣戰場,大可直接讓他從貴州北上,何必繞一圈從川陜走。貴州羅可鐸沖不出去,不代表他吳三桂也沖不出去。
吳三桂輕蔑一笑,在部下面前表示這謠言十分可笑,不必理會。但部下們卻不這么看,郭云龍言道王爺現在手握重兵,在云南當然自己說了算,可萬一清廷真讓王爺北返,到時還由得王爺說了算嗎?
吳三桂沉默,清朝軍制如明朝般,兵將須分離,一旦他真的北返,那按制就必須交出手中的兵權,做個安樂王爺了事,再想其它可就是非份之想了。
但吳三桂從來不是一個甘于安樂之人,手中沒有兵馬,誰又敢保證清廷不會真來一個狡兔死,走狗烹?
所謂君道無常,多爾袞對大清那么大功勞,死后不照樣被挖出來鞭尸。年輕天子心性無常,吳三桂很難保證他不會將自己給殺了,來一個一了百了。
畢竟,他吳三桂是漢人!
現在到底怎么做,平西王手下的一幫謀士和大將們意見不一。為安全起見,吳三桂一一召見他們。之所以單獨召見,是因為吳三桂知道自己身邊肯定有清廷安插的人,另外多尼的大軍還在昆明虎視眈眈,他可不敢保證自己的手下個個都對他忠心耿耿。而對幾個心腹,如謀士方獻亭、胡守亮,女婿夏國相、胡國柱、郭云龍他們,吳三桂自然不必如此小心。若對這些人也小心翼翼,那平西王身邊可真是無人可信了。
胡國柱問吳三桂派蘇運祥去緬甸見永歷的真實用意,吳三桂笑著對他說,只是念舊主之情,無復明之心。
胡國柱聽后沒有說話,夏國相卻若有所思。
胡守亮卻是知道恩主真正用意,他對吳三桂道:“王爺,復明之事目前還不行,一則是兵少,二則無根據,三則錢糧器械均不足以起手。所以眼下必須先謀一立足點,扎下根積蓄有余了,才能效法漢劉邦、明朱武,然后再做打算。”
蘇運祥點頭道:“王爺眼下當謀鎮守西南,勿回北京。最好爭取學明朝沐英世代鎮守云南,立足而后圖。”
方獻亭挼須微一點頭,早在滿清在貴州湖南一帶與孫可望的大西軍酣戰之時,方獻亭就勸過吳三桂不可徹底掃平南明,應該趁此機會出漢中占武昌,據江南為根據地,爾后北進。吳三桂當初確實心里猶豫過,但他最終認為太倉促,兵力不足,時機不太充足,若真這樣做了,南明與清室有可能南北夾擊于他,所以沒有采納意見。
“留得狡兔,走狗自存!”
說話的是大將郭云龍,此人是吳三桂的關寧嫡系,隨吳三桂出生入死,在吳三桂心中份量堪比兩個女婿。
郭云龍說的這八字事實上就是吳三桂現在做的,他之所以沒有繼續追擊入緬甸的永歷帝,便是存的這個心思。而對云南境內的其他明軍勢力,如李定國的殘兵,吳三桂現在也是下令不要追擊,甚至不久前還秘令前線將領不要將李部逼迫太急,給他們一些活動空間。而前線報過來的有關李定國、白文選正在訓練軍隊,可能伺機反擊這一情報,吳三桂都沒有命令采取相對應的措施,只是嚴令封鎖邊境,不得讓李定國他們和國內取得聯系。
吳三桂沒有介意郭云龍用“走狗”二字,他反倒覺得這兩個字用來形容他最貼切不過。
“本王也想留在云貴,可朝廷萬一真要本王北返,怕是棘手。”
胡守亮道:“這件事王爺怕需請洪經略相助。”
吳三桂想了想,寫了一封信派人送于昆明的洪承疇。幾天后,洪承疇果然找了借口來吳三桂軍中。吳三桂忙命人備下宴席,參加宴席的人不多,都是吳三桂的親信。而洪承疇卻是一個隨從也沒帶,只身赴席,顯然,洪老經略要慎重的多。
宴席大菜小菜擺了一桌,沒有過奢,也不是太簡,既要表示吳三桂這個學生對老師的敬意,又要顯示出酒席特色來。
洪承疇掃了眼桌面上的酒菜,笑著對吳三桂道:“長白,老夫并非饕餮之徒,如此饗我,過于豐盛了吧!”
吳三桂忙謙道:“老師政事繁冗,難得到我這里,這還是學生的一點心意,請老師略作品嘗。”
論官場關系,洪承疇是經略大使,雖也位尊封侯,但到底比不上吳三桂的平西親王官爵大。但論私交,吳三桂是洪承疇的學生,在座陪席的方獻亭、胡守亮等人更是晚輩。當下也不多言,眾人紛紛舉杯相敬洪承疇。洪承疇也是來者不拒,看著一派春風模樣。
不知不覺中,已喝了三盞茶,此時已三更時分,洪承疇正打算告辭。吳三桂突然屏退了所有人,酒席上只剩他們兩個人。見狀,洪承疇如何不明白,但他表面上不動聲色。
“長白莫非有事?”洪承疇輕描淡寫地問道。
“三桂欲求立足之地,又聞北京欲調三桂北返,故望老師不吝賜教。”吳三桂突然起身,跪在洪壽疇的面前,眼中含著淚。
“你且與我說,你可與緬甸那邊有過聯系?”
“這...”
吳三桂怔了怔,不敢相瞞,便將派蘇運祥去緬甸之事與洪承疇說了,話中也提到了要緬甸方面不得將永歷交還李定國之事。
洪承疇聽后,一言不發。吳三桂也不講話,默默地等著。半響,卻聽洪承疇道:“你須派人去李定國那里。”
最近發的都是四五千字的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