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把幡豎起來。”
周士相一揚手,瞎子李立即吩咐下去,很快一面大幡從太平軍陣地上立起。上邊用滿、蒙、漢三種字體寫了十四個大字——“降者免死,投者有功,殺福臨者為王。”
這十四個大字讓城頭上的順治將他那還沒有愈合的右手又一次重拍在城磚上。震裂的傷口、流淌的鮮血讓年輕的天子越發的憤怒,越發的怒不可遏。那賊秀才已然將他愛新覺羅福臨當成了籌碼,在兩軍陣前公然懸賞了,而從前,頒下賞格的從來只有他,只有他!憤怒、失落、不甘,一絲絕望,一絲無奈…年輕的天子亂了方寸,亂了心神。
許久,順治才清醒過來,他不甘示弱,從他嘴中說出了讓群臣震驚的話語。
“殺賊秀才者,晉滿蒙漢無分!”
乃親王,世襲罔替,比一般親王享有更優厚的待遇和特權,大清現在的都是隨太祖太宗一路征戰,為大清開國立業創下赫赫功勛的,且都是愛新覺羅家的親王。現在,順治要將封給外姓,封給滿蒙漢任何一個能為他擒殺賊秀才之人,這讓城頭上的滿清文武都驚呆了,宗室的貝勒、貝子們更是震驚之余想要搶上前去勸說皇帝萬萬不能如此,這是壞了祖宗家法的,可看到皇帝的臉色,他們卻嚇得誰也不敢動。
順治沒有瘋,他很清醒,重賞之下才有勇夫,一個對大清來說并不算什么,哪怕真的出了漢人也不要緊,日后成為大清的禍害也不要緊。要緊的是這個人能不能殺了賊秀才,能不能讓大清存續下去。大清要沒了,再多的又有何用!
現時現刻,誰能替順治殺了賊秀才,除了皇帝的寶座不能讓,他什么都肯讓,甚至于他的女人,他也會毫不猶豫的賜出去。他實在是恨極了賊秀才對他的羞辱,他恨不得將賊秀才碎尸萬段,然后一口一口的不經咀嚼,吞咽下肚。
“皇上有旨,殺賊秀才者,晉滿蒙漢無分!”
費揚古高聲將主子的旨意傳了出去,索尼一臉激動的大聲重復了次,可他身后的滿蒙文武們卻并沒有多少人臉上有同樣的興奮和激動之色,反而全是呆怔之色。見狀,順治的心一下涼了下來,他已經拿出了他能給出的最高封賞,可為何下面的人卻還是提不起半點勇氣呢,難道他們真被賊寇嚇破了膽不成!
城下的尸體和首級還堆放在那,那面剌眼的大幡也依舊堅立在那。號角聲中,太平軍的步兵方陣演化著陣形,騎兵從兩翼沖出,彼此以“對沖”的方式在陣前交叉匯聚。馬蹄踏起的灰塵升騰半空,數千匹戰馬踏出的蹄聲如悶雷般震蕩著人心,讓人壓抑。更過份的是,成千上萬的太平寇一句句的向著揚州城頭重復著那大幡上的十四個大字,以致于全揚州城的人都能聽得見。
揚兵耀武,莫過如此。
士兵們在低聲議論,軍官們也在議論,百姓們也在議論,從前誰也不會,也不敢提起的皇帝大名,就這么口口相傳。每說起皇帝的名字,前面總會有一個“殺”字。
士氣、人心,就這么一點點的從揚州城消失。
和城下囂張的太平軍相比,城頭上的清軍秉著呼吸,皇帝的封賞并沒能讓他們三呼萬歲,他們只是呆呆的看著城下,聽著那句讓他們動心也恐懼的誘降語。他們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往日的驕傲,忘記了他們的皇帝就在看著他們。
沒有人能阻止太平軍的瘋狂叫喊,正如剛才沒有人能阻止他們對滿州兵丁的屠殺。無論是否愿意,他們都得接受眼前發生的一切,耳畔聽到的一切。
順治深深的呼了一口氣,又長長的吐了出來,他覺得自己連火都發不出了,奴才臣工們的表現讓他失望,可也一樣感染了他,他的怒火一點一點的消散。他在思考,如果他的皇瑪法和皇阿瑪面對這種情況,會做什么?
皇帝陷入沉思,群臣也陷入沉思,賊秀才許出的“降者免死,投者有功,殺福臨者為王”和皇帝許出的“殺賊秀才,晉滿蒙漢無分”在他們的腦海中不斷浮現,不斷較量著…同樣是王,但似乎賊秀才許出的王封更誘人一點,這一點甚至連滿蒙將領們在內心也不得不承認。
許久,順治抬起了頭,他環顧奴才和臣工們,他想聽到令他鼓舞的奏稟,可他失望了,臣子們無人奏稟。索尼和鰲拜也在沉默。
罷了,罷了,朕退兵就是。朕打不過,朕走還不行么。蔡士英他們說的對,朕在揚州已無意義,但賊秀才欲北進也難。朕對阿瑪說過,朕不是膽小鬼,朕不會將祖宗基業就這么丟棄!…回北京,勝負乃兵家常事,當年太祖太宗哪個不曾敗過,可最后他們的對手卻一個個從世間消失,滿州的鐵騎也踏上了中原的土地,大清也從盛京搬到了北京!
揚州已不可守,也不可呆,軍心士氣乃至糧草都不足以支撐再與賊秀才對峙,順治拿定主意準備北返。就在這時,卻聽城頭突有“轟”的一聲巨響,這聲巨響突如其兀響起,讓事先毫無防備的順治心一下跳了起來,他以為是太平寇在向城上開炮。
兩個呼吸后,順治確定這炮不是太平寇打出的,而是從城頭上打出的,因為他看到了幾個漢軍的炮手正手舞足蹈,他們喊著:“打中了,打中了!”
打中了?!
順治愕然,他下意識的往城下的太平軍看去,他發現,原先他看到的那面金色大旗不知何時已經倒了下去。大旗下,所有的太平寇都亂成了一團,隱隱還看到有人在高聲叫喊。附近的太平寇也都亂了,不時看到有將領騎兵瘋狂的奔向那面大旗。混亂中,太平軍陣中有號角聲吹響,隨即城下的太平軍都如潮水般向后退去。那架勢,就如他們大敗,又如他們的主帥被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