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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章 督師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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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花廳坐了許久之后,連城壁突叫隨從召徐國良前來。徐國良來后,看見老督師身前寬大案桌上放著一大摞整齊文稿,不禁有些詫異。

  連城壁指著文稿對徐國良道:“這是我一輩子的心血,約摸七八十萬余言,尚無序跋。古人說: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謂之三不朽。立德立功,我是不能企及了,立言或許有望。即便無望,你也要想法將這部文稿刊刻行世,要讓世人由此知道我連城壁有著一片為君父、為大明的忠心。”此話連城壁說得斬釘截鐵,神情極為悲憤,竟有些慷慨激昂。

  徐國良見了老督師這模樣,實在是不忍,便勸道:“督師文名早為世人所知,督師早年曾刊刻《詩集》、《地官集》,近年又有《撫關奏議》、《宣云奏議》之刻,卷軼浩繁,不啻充棟,名山事業,流傳后世,自是不難。”

  連城壁聞言卻嘆息道:“我無奈為人臣子,只好將尋山訪水的心思放在一旁,盡心替朝廷出力。我還想著功成身退,再接著了卻夙愿,沒想到陷入其中,抽身無門了。”

  “督師剛屆天命,春秋方長,一等戰事了結,屬下陪您徜徉山水,也學徐霞客暢游天地之間,為名山大川留下圖志文記。”徐國良由衷說道。

  “安得功成棹歸去,前溪忽逗武陵煙。如今想起我以前的詩句,也是不勝感慨呀!徐霞客此人我也聽說過,他五十歲以前,就游遍了南北名山,泰山、嵩山、華山、恒山、五臺山、黃山、廬山、普陀山、天臺山、雁蕩山,最遠到過福建的武夷山。寫下了不少的名山游記。我今年五十八歲了,比不上他了。”

  連城壁搖搖頭,接過徐國良遞過的茶水喝了兩口,拉著徐國良的手道:“仕宦之道,亦如飲酒,適興而已。圣人心法在乎中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不過中庸實在不好把握,我勸你等可讀書不可出來做官,仕途險惡不說,終日給瑣碎俗事纏繞心神,辜負了大好的光陰。”

  “謹遵督師教訓。”徐國良答應著,問道:“明日是督師五十九歲生日,幕僚們準備在行轅置辦宴席,給督師祝壽……”

  “我如何承受?”連城壁打斷他的話,“自我受任以來,他們跟隨著備嘗辛苦,如今十五載慘淡經營付之東流,我怎忍心教他們強作歡顏?”

  徐國良心頭大痛,強自忍耐道:“十五年來,行轅將吏替督師備宴席祝壽已成慣例,這次尤其不可缺了,哪怕應個景也好。不然,豈不傷了大伙兒的心,眾人的士氣如何重振?”

  連城壁點頭道:“你說的有理。下去準備吧,一切從簡,不可鋪張。”

  宴席果然簡單,沒有戲班子唱戲和官妓歌舞,酒肴也不豐盛。連城壁強打精神接受隨從們拜賀,在宴席上坐了一陣,略端了端杯子,濕了濕青紫色的嘴唇,宴席便草草結束。他在臨退出拜壽的節堂時,噙淚拱手道:“大伙兒盛情,城壁何以為報?拖累你們了。”

  “我們追隨督師,為朝廷剿賊,何言拖累?”徐國良環視眾人,“大伙兒說是不是?”

  連城壁熱淚盈眶,不待眾人作答,唏噓道:“多承各位厚意,城壁心領了。要是朝臣們也這么想,多好啊!上心不會輕變,咱們就能放膽去做,不用太多顧忌。話是這么說,做起來就難了。不用說朝臣,就是能眼見咱們剿賊的江南左的士紳們,他們將我連城壁當成了被朝廷貶出來的督師,獨不想我是朝廷輔臣,奉旨督師,統籌全局,責在滅賊,并非一省封疆守土之臣,將清軍趕出江南左地界,便大功告成。遠在南京的朝臣,想教他們不能風聞而奏,體諒我的苦衷,怎么能夠?我今日才明白了袁崇煥的難處,奉旨出關,何等威風!不料卻落得西市凌遲,闔家流放。怨皇上么?不能、不能啊!皇上本有令袁崇煥戴罪立功之意,卻受那些朝臣蠱惑,不得不忍痛下手。唉!也怪不得朝臣。出國門時,大伙兒熱望甚殷,兵馬錢糧任意取用,卻不能馬到成功,他們能不怨你恨你?...你們都跟著我成了孤臣,我如何對得住大伙兒。”

  徐國良動了真情,哭泣道:“督師多慮了,督師圣眷正隆,咱們當謀再舉,切不可執著一城一地一人一事的得失,灰心絕望,坐失亡羊補牢之機。”

  “大人保重!”

  眾人紛紛起身,目送連城壁出門進了花廳,步履有些蹣跚。回到花廳,連城壁獨坐案邊歇息,思緒紛亂如麻。恨恨地想廬江之事必引朝廷一片嘩然,劾奏他督師無能的不在少數,皇上或許來旨切責,命自己戴罪圖功,挽救頹勢。可蔣和及安徽等將領的驕橫跋扈,不聽調遣,耿仲德和齊豪兩位大將對自己心存猜忌,百般阻撓用兵方略,卻使他又惱怒又憤懣,無從發泄。一時覺得六神無主,頭暈目眩,公文上的字跡模糊難識,索性走進里間,和衣而臥。睡了片刻,卻是不甘起身。

  “不能辜負圣恩呀,我雖非主動離京,可畢竟是兩省督師,!”

  連城壁長喟一聲,撐起身子,向隨從討了熱手巾,擦了把臉,加披一件紫羅灰鼠長袍,走到案后批閱緊急文書。批完一件,又拿起一件,竟是蔣和發來的。他對蔣和厭煩已極,此人驕橫跋扈,難以節制,偏賊秀才對他極其信重,委以重任。初受旨意時,連城壁曾派人命蔣和進軍追剿安慶逃竄之敵,連發五檄,蔣和竟推托有病,眼睜睜看著安慶清軍逃出包圍圈,又復陷廬江,實在是罪該萬死。他來安慶,蔣和等又以百般借口不來相迎,更不提奉令,所以他看到蔣和這兩個字當真是又頭疼又厭煩,他耐著性子打開文書,卻發現這份文書完全是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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