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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十章 漢人香

  福州,城墻上盡是絕望的清軍。

  城外的太平軍到底有多少,沒有人知道,他們能知道的是在太平軍的重圍下,福州城一只蒼蠅也休想飛出去了。

  東面的鼓山、西面的旗山、南面的五虎山、北面的斗頂山都飄蕩著太平軍的旗幟。

  四面合圍之下,福州已成絕地。

  城頭,隱隱飄散著一股讓人作嘔的味道,那是死人香——漢人的香。

  瘋狂了十七天的清軍在城中的于山、烏山、屏三修建了巨大的炮臺,外城、滿城、三炮臺互相依撐,構成了一道道令人望而生畏的防線。只是這防線背后,卻是絕望,是垂死,是木然,是恐懼。

  降亦死,不降亦死,不如拼命。

  廣州、南京、杭州發生的一切,告訴福州的駐防八旗,他們沒有別的選擇,他們只能戰斗到死。

  沒有人相信太平軍會招降,也沒有人相信太平軍會真的招降他們,會給他們一條活路。

  這一切更像是報應——漢人的報復。

  是甲申以來億萬慘死在滿州刀下的漢人在陰間的報復,他們想讓劊子手們不得好死。

  這一天,亡魂們等了很久,城外的太平軍也等了很久。

  滿州人絕望,漢軍和營兵們也絕望,只是后者在絕望之中看向滿州人的目光卻是無比怨毒。

  瘋狂的滿州駐防八旗在失控之后,為了挾持城中的漢軍和營兵,竟勒逼他們一起參與屠殺。起初,這些漢軍和營兵并不情愿,因為他們知道滿州大勢已去,若是跟隨他們屠城,日后肯定會被明軍清算。只是,他們尚無敢反抗之心,滿州大兵的積威讓他們被迫揮動手中刀劍,參與了暴行。人一沾血,就變得瘋狂,很快,城中的漢軍和營兵也集體失控了,他們和滿州人一樣瘋狂砍殺男人,他們看見的每一個女人,殺死年邁老人,剌死稚嫩小兒。

  當太平軍兵臨城下,滿州人惡毒的笑了起來,漢軍和營兵們則是清醒了,也后悔了,只是他們已經無法回頭。他們已經和滿州人牢牢捆綁在了一起,這城中的十數萬居民之死,他們無論如何也洗不清了。

  絕望使人瘋狂,垂死也會讓人瘋狂,恐懼更會讓人瘋狂。

  瘋狂過后,則是木然,集體的木然。

  城墻依舊在腳下,炮臺也依舊在腳下。于其說福州城的清軍在集體選擇和太平軍拼命,倒不如說他們是失去了所有的求生意志,現在一個個都如行尸走肉般,只是機械的站在自己的崗位上,腦中渾無任何思想可言。

  “看什么看,太平寇一樣殺了你!”

  滿州兵們已經懶得理會那些漢人兵丁的怨毒目光,因為對方已經沒了退路。他們想要多活些時日,能做的只能是滿兵們協手并戰,而不是臨陣反戈。那樣的話,他們會死得更快。他們難道不知道現在的福州城內是什么樣的光景嗎!

  偌大的福州城儼然一座空城,除了滿城,外城幾乎是空無一人。有的,也只是大街上那任由雨水沖洗也洗不掉的血跡;有的只是任人怎么驅趕也趕不走的蒼蠅。一些地方更是清軍眼中的禁區,那里就是最兇殘的滿州人都不愿意去,也不敢去,因為那里是蛆蟲的海洋,是密集得讓人毛骨聳然的蛆蟲。一堆堆蠕動著,然后向著四面八方蔓延。走在空蕩蕩的街上,腳下會不斷發出“叭嗒”聲,從街的這頭走到街的盡頭,“叭嗒”聲永遠伴隨腳步。那是靴子踩在蛆蟲上的聲音。

  街上,都是讓人作嘔的蛆蟲,有的甚至爬上了墻壁,爬上了屋梁。

  瘟疫,清軍已經選擇性的忘記了。

  如果有選擇的話,恐怕清軍寧可選擇死于瘟疫,那樣總比被長刀砍死的要好。

  事實上,是尸體太多,清軍根本無法掩埋。福州城中的漢人百姓都被他們殺光了,連收尸的都給殺光了,廟里的和尚們也被扒光衣服扔在臭水溝里。

  如果沒有城中的三山,如果不是內外滿城的護城河,如果不是滿城中那些驚恐等死的婦孺,恐怕這福州城真就是座鬼城。

  清軍不想呆在鬼城中,他們實在是沒有地方可去。所以,臭就臭一點,嘔心就嘔心一點吧。

  邵武府已經降了,如今,只剩福州。

  每日只縮在將軍府里飲酒消愁,等待末日來臨的達素終于披掛上了城頭。他靜靜的望著城外的紅色海洋,什么也罵不出來,什么也說不出來。

  趙國祚是怎么死的?佟國器又是怎么死的?

  似乎是叫人給煮了?

  達素在紅色海洋中尋找,他想從中一窺那個趙國祚所說從前的滿州佐領,如今的太平寇大將蘇納。

  只是,他失望了,他沒能發現對方的身影。他的視線中只有一面面迎風飄揚的旗幟,只有一列列整隊完畢的士兵。

  祖大壽、李自成、張獻忠、姜瓖、李定國、鄭森....

  一個個昔日對手的名字從達素腦海中浮現出,如今又要增加一個人名,也是他章佳達素此生的最后一個對手——周士相。

  雖然,達素從來沒有真正和周士相交過手,甚至都沒有見過他,哪怕如今他被太平軍包圍,他的對手也僅僅是周士相手下的一個將領,可這并不影響達素將周士相視為自己的對手。

  我的對手都是漢人的大人物!

  達素下意識的將蘇納這個滿州叛將剔除出他的對手名單,他認為蘇納不配。

  蘇納配不配做達素的對手,顯然不是由達素決定,而是由蘇納決定。達素認為蘇納是滿州人的叛將,是背棄祖宗的小人,蘇納卻認為達素不過是條等死的老狗。

  包圍圈合攏后,蘇納在準備發起進攻,一舉解決達素時,卻收到了大帥周士相的手書。

  “達素昔年殘害我漢人,行軍所到,縣無完村,村無完人,人無完婦.....福州以圍為主,不使城中出一人,也不使粒米入城中。”

  周士相的手令要求蘇納不必強攻福州,因為達素必然負隅頑抗到底,福州城中工事炮臺又多,強攻難免損傷太大。只要蘇納合圍福州,軍中做好防疫工作,等城內人盡相食便可。換言之,周士相要福州城中的清軍和當年的新會城一樣,只不過這次,是滿州人自己吃自己而矣。當然,不許蘇納強攻的另一個目的,則是周士相需要馬上解決金廈,故而蘇納部必須保存實力,否則,難以用兵金廈。

  蘇納自是執行大帥令,福州的清軍驚訝的發現,城外的太平軍開始在營前一道道的挖掘壕溝,只數天功夫,福州城就如汪洋中的一座孤島般。

  在那些壕溝的結合處,一座座清軍從來沒有見過的碉堡崗樓也樹了起來。一眼望去,就好像福州城外現在突然成了座亂墳崗一樣。

  太平軍沒有進攻福州,城內的清軍卻更加絕望。等死和馬上就死,那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突圍,在太平軍的奇怪工事群和一條條長蛇般的壕溝面前,失去了任何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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