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黃中見葉春秋說得煞有介事的樣子,禁不住哈哈大笑,挑釁式的看他一眼,撇撇嘴道:“那么……葉同年就在此好生的等吧,說不準朱先生當真回心轉意了呢。”
說罷,他便坐在了門前侯他的軟轎,揚長而去。
葉春秋則是抿著嘴,在此默默等候,這兒經常有人出入,多是那朱先生的弟子,大家看到了葉春秋,見此人一身儒衫,像是個讀書人,既不進去,卻又不離開,只是佇立在門前,也不擋人出入,起初大家還只當是有人拜訪,還未遞上帖子,可是漸漸的,有人生疑起來。
這可是炎炎夏日啊,日上三竿的時候,雖然門前有陰影,還算陰涼,可是在這兒站得久了,是人都是揮汗如雨,如何吃得消?
可是這個少年郎呢,卻是一聲不吭,只是在此久站,神色淡然。
等到日頭偏西,那門子便出來道:“狀元公這是什么意思?總是站在外頭也不是辦法,家主既下了戰書,就絕沒有撤下來的道理,狀元公請回吧。”
葉春秋抿抿嘴,卻是執拗的道:“本就是一場誤會,學生乃是讀書人,如何能與人隨意比斗,懇請去稟告朱先生,就說春秋寧愿認輸。”
這門子惱了:“認輸?這可不成,你是不知,眼下滿京師都在議論此事,怎么好認輸?”
葉春秋便不說話了。
這個小子……真是奇怪。
零零落落前來拜謁朱鶴的人,看著這個少年,少不得向門子打聽一下,得知是要和朱鶴比劍的狀元公,個個神色怪異,他們倒是不敢招惹狀元公,只是出入的時候,便不免多看他一眼,有奚落,有同情,也有人搖頭。
等到了半夜,葉春秋依然不肯走,草廬中的朱鶴用過了茶點,擦拭著手中的一柄古樸長劍,聽著門子的稟告。
“老爺,這小子都已經等了足足五個時辰了,現在還不肯走,多半……是打算在這兒過夜了,要不要……”
“他要過夜,那就讓他過夜吧,老夫也不能薄待了他,否則他這樣如何比劍?到時別人可會說閑話,說老夫趁人之危,嗯,讓人送一副涼席去,他愿意在外頭睡,就在外頭睡吧。”
門子面露不忍之色:“或許……這里頭當真有什么誤……”
朱鶴卻是瞥了他一眼,目中帶著怒意。
“是,是,是,小人該死。”門子嚇得面如土色。
朱鶴淡淡道:“去吧。”
那門子抱了竹席到了門前,慘然的月色下,在那石獅的陰影之中,依然依稀可以看到少年的人影,門子心里嘆息,這位狀元公……真是……哎……
他抱著席子上前,尋了個干凈的地方鋪開,一面道:“狀元公,我家家主的脾氣就是如此,既然下了戰書,斷無不比的道理,狀元公……”他現出為難之色:“其實狀元公不去赴約就好了。”
葉春秋神色從容:“不比就是不比,可是不赴約就是失信于人了,所以我只求朱先生取消劍斗。”
聽著……似乎挺有道理,站在自己面前的可是狀元公啊,若是不去赴約,豈不成了沒有信用的小人?即便有最多的難言之隱,可是人言可畏,人家肯體諒你嗎?可是若是能從朱先生那兒得到諒解,雙方取消了劍斗就全然不同了,只是……
門子想到了自家家主的性子,倒是對葉春秋同情起來,道:“狀元公,小人說句不該說的話,家主認定的事,是絕不會更改的,哎……不說了,被人聽見,小人可要遭殃,你若是當真不肯走,就在這兒睡下吧。”
葉春秋倒也不客氣,脫了靴子便睡在竹席子上。
門子又搖搖頭,回到府里,將門關了。
天為被、地為床,第一次露宿街頭,葉春秋倒沒有什么不習慣的地方,或許是因為從前吃過苦的緣故吧,他一時睡不著,便索性用手枕頭,抬頭看著天邊的稀松星月,葉春秋眼眸落在那彎月上,他的眼底已不再如從前一般清澈見底,似乎幽深了一些,自來了京師,身上似乎多了一些與眾不同。
他嘴角微微勾起,漸漸睡去。
在京城里,相關于劍斗的消息,總是傳得最快,聽說那位狀元公竟是跑去求見朱先生,要求取消決斗,朱先生自是不肯,狀元公竟是賴在朱府門前不走了。
一時之間,許多人都不禁恥笑起來,當初最先傳出的消息是狀元公要與朱先生劍斗,等到朱先生下了戰書,那狀元公竟是嚇尿了。
哈哈……眾人想到這個,都不禁捧腹大笑起來。
好端端的一場劍斗,誰料到最后竟變成了一個笑話。
不過那朱先生既然不肯取消,這場劍斗就非要繼續下去不可,倒是內閣諸公們聽到此事,表情卻各是不一,劉健是從一份御史彈劾中得知消息的。
御史嘛,總是吃飽了撐著,有機會要彈劾,沒機會創造出機會也要找個人罵一罵。
而今這位狀元公不是撞在了槍口上嗎?
都察院的御史措辭很是嚴厲,直接痛斥葉春秋身為狀元公,不好端端的等著吏部選官,卻非要與人劍斗,好嘛,你斗就斗好了,大家發了幾句牢騷事情也就過去了,你要出風頭有什么法子,畢竟吏部還沒選官呢,算起來你還沒有被御史彈劾的資格。
可是萬萬料不到啊,你特么的堂堂狀元公,你丟人不丟人,你和人決斗就決斗,卻又突然嚇尿了,不敢來了,厚著臉皮登門要取消,人家不肯,你還死賴在門前,你……你……你還要不要臉啊,你葉春秋總是讀書人吧,讀書人仗義死節,不是理所應當的事,現在坊間都在笑話,人家笑話的可不是你這個一甲進士和狀元,而是笑話讀書人口氣大,卻又是無膽匪類,你一個大男人,理當輸陣不輸人啊,現在倒好,成了笑話了,將來你葉春秋還要和我同朝為官,我老臉都沒處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