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王靜初再次睜開眼的時候,見馬車停了,便抬眸道:“到了嗎?名帖遞了沒有?”
“小姐,名帖已經遞了,揚大人出來了一趟,聽說小姐疲倦,就沒有打擾,只說事情他已知道了。”
“噢。”王靜初修長的眉毛微微凝起:“不能親自拜謁,禮數只怕不周,哎……”她眼眸抬起,又變得有神起來:“時間倉促,也是無奈的事,去鄭叔叔那兒吧……”
焦家。
焦芳從下了值,便從家人口中得到了關于焦黃中的噩耗。
焦家已經亂成了一團,焦黃中雖不是焦黃中的獨子,卻是最有出息的一個,一直被焦芳當做接班人看待,這焦黃中突然間就被人毆打,還據說被打得面目全非,接著又被都察院以以下犯上的罪名直接送去了大理寺,一面又知會了刑部,親自出面處置此事的,居然是都察院的右都御使,刑部尚書劉璟親自下文批捕,這劉璟的官聲素來很好,三法司那兒,從都察院到刑部,再到大理寺,就好像合謀好了一樣,直接將焦黃中禁了起來,這分明就是碰瓷啊。
焦芳自天子登基之后,取代王華,進入內閣,便一直與劉瑾關系良好,再加上又與劉瑾合謀,讓張彩任了吏部尚書,從司禮監到內閣再到吏部形成了較為穩固的同盟,在這廟堂上,雖說不至一手遮天,可是劉健性子溫和,李東陽只理國政,而謝遷雖然有時會管一些閑事,卻極少與焦芳產生什么直接矛盾,因而焦芳可謂是如魚得水。
可是料不到,今日卻是碰了個釘子。
當家人驚慌失措地將此事稟告給他知道的時候,焦芳頓時心里一沉。
白日當值,也就是焦黃中遭難的時候,內閣里居然一丁點風聲都沒有,那劉、李、謝三閣老居然都是不露聲色,正午的時候,大家一起在茶房吃茶,還是談笑風生,甚至謝遷笑自己成化年間與他一起喝酒失態的丑事,那都是陳年舊事,說出來并不算揭丑,反而臨到老了,拿出來頗為怡情的意味。
好哇,白日你還在跟老夫開玩笑,背地里招呼都不打,一刀子就這么捅過來了。
焦芳面上卻還是顯得淡定從容:“慌什么,天還沒塌下來呢。”他背著手,進了書房,寫了兩張條子,吩咐家人道:“一份想辦法送去給劉公公,另一份給張部堂,他們知道怎么做的。”
送了條子,焦芳坐在官帽椅上,用手摩挲著案牘,眼眸一張,又吩咐道:“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法司那兒,能打招呼的,都打好招呼,其他諸部那些平時受了老夫恩惠的,都要跟他們碰個頭,兵部和戶部就不必了。”
謝遷是以兵部尚書的身份兼任的內閣學士,而李東陽則是以戶部尚書的名義兼任大學士,這兵部和禮部被他們掌控,可謂是油鹽不進,屬于劉、謝、李三人的基本盤。
焦芳吩咐了這一切,便仰趟在官帽椅上,慢悠悠地自語道:“老夫早就知道,遲早會有這么一天,總會有撕破臉皮的時候的,只是萬萬料不到,卻是因為一個編撰的事,也萬萬想不到會是今天,這樣也好,宜早不宜遲。”
葉春秋沒想到王靜初到了京師,只怕當他知道的時候,會是匪夷所思吧。
而謝遷的突然出手,確實令他的境況一下子改善了許多,葉春秋次日到了翰林點卯,許多翰林見了他,態度竟改變了許多,此前聽說葉春秋可能牽涉到了‘藍丸案’,不免害怕被牽連,而今也開始有說有笑了。
戴大賓尋到葉春秋,道:“春秋,你來,到文史館坐坐。”
葉春秋道:“待詔房那兒……”
“晚一些去也是無妨,來……”他非要拉著葉春秋,便領著葉春秋到了國史館,國史館的占地很大,戴大賓的公房卻只是一個小角落,叫了書吏斟茶,葉春秋不禁羨慕地道:“戴年兄竟還有人斟茶遞水,比待詔房要好多了,待詔房里都是我們自己親力親為的。”
戴大賓怒道:“那咱們換換,你來匯編這些實錄和史料還有散籍好了,我去待詔房。”
葉春秋哂然一笑,只好擺手道:“好吧,好吧,只是玩笑。”
戴大賓身子前傾,露出了肅然之色,道:“葉編撰,你有沒有嗅到一絲不對勁的地方?”
“什么不對勁?”
戴大賓瞇著眼道:“你還糊弄我,你真是不老實,原來你后臺這樣硬,為何不早說……呵,能請動三法司的人,一定很不簡單吧。”
葉春秋哂笑道:“你不要胡說……”
戴大賓卻是更顯出正色:“春秋,你可不能得意,焦黃中那邊被拿了,可并不代表你平安無事,人家也不是好惹的,現在鬧得這樣厲害,我就是來給你出謀劃策的,你想想看,有人能拿焦黃中,你牽涉到了藍丸案,難道就沒人來拿你嗎?”
葉春秋心里不禁謹慎起來:“多謝戴年兄提醒?”
戴大賓搖頭道:“三日之后就是廷議,只怕上頭那些人會在廷議里發難,可是這三天,卻是至關重要,有的人肯定要置你于死地,你在外頭很不安全,嗯……我給你出個主意吧,這三就在待詔房里當值,哪兒也不要去,夜里也需有人值夜的,你和鄭學士請托,就說這三都在宮中當值,只要鄭學士準了,無論外間發生什么事,你人在宮中,就沒有人敢來拿你。春秋,你莫要忘了,當初焦公年輕的時候,可是揚言過敢殺人的,他絕不是一個好惹的人。”
戴大賓說的典故,是焦芳年輕的時候,有人推薦他為翰林學士,可是當時的內閣閣老不肯,還說他這樣的人怎么有資格做學士,焦芳就四處揚言,說是有人說他壞話,他若是做不了學士,便非要宰了那說壞話的人不可。
于是嚇得那位大學士萬安忙是讓他做了翰林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