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秋目瞪口呆地看著一臉正氣的鄧健,老半天才道:“不遠處,有個醉月樓……”
“誰要去那種奢靡的地方,尋個茶肆就好。”鄧健的神色突然變得黯然起來。
葉春秋才發現,他今兒居然換了一身官衣……好像是新定制的,莫不是……明兒要入宮見駕,所以特地叫人縫制了一身新衣,所以……
做官做成他這樣,一定要引以為戒啊,葉春秋的心里納悶地想著,不多久,便和鄧健隨便尋了個茶肆坐下,又隨意地點了幾樣小菜。
葉春秋看著鄧健問道:“鄧御史,喝不喝酒?”
鄧健沒有吭聲。
葉春秋干脆直接讓伙計拿酒來。
這一夜,鄧健醉了,他捶胸跌足,淚水縱橫,鼻涕懸在半空,甚至整個人抽泣得幾乎要死去。
“若娘娘懷中的乃是個皇子,這可就太子啊,葉春秋,這是太子啊……哎……就這樣沒了,這樣沒了……這樣沒了……”連說幾個這樣沒了,語氣之中帶著剜心的痛。
葉春秋雖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卻似乎也被他的情緒感染,嫡子,尤其是宮中的嫡長子,在這個時代就是正統的象征,而鄧健心目中的正統就這么據說要小產掉,這對于鄧健和某些士大夫來說,確實足夠傷心傷肺的,或許在他們心里,他們自覺得小產掉的是一個天子,所謂君憂臣辱,君辱臣死;君若是小產,從子宮里不小心滑了出來……好像挺無聊的……
“呀……”就在葉春秋失神的功夫,鄧健突然雙手擎天,發出一聲怒吼,嚎叫道:“我不如死了干凈。”
這一次,葉春秋居然沒有去攔他,這樣都會想不開,現在攔了也只是給鄧健多續幾天的命而已,誰知道他明日還會為了什么去死?
啪……
鄧健居然真的去撞了柱子,這茶肆本就是木質的結構,年久失修,被他這一撞,柱子居然晃了晃,然后啪嗒一聲,應聲而斷。
然后……天花上居然撲簌簌的開始落灰,葉春秋感覺整棟酒肆都在晃動,猛地撫了撫額,心說不會自己也吃醉了吧,咔嚓,好像是頭頂發出的聲音,那梁柱居然一分為二……
葉春秋略略愣了一下神,只是一下子,猛然回神道:“臥槽,鄧大人,屋子要塌了。”
鄧健哈哈大笑起來:“天崩地裂,此不祥之兆也,上天發怒,必定是有所警示,必定是當今天子任性胡為,皇后娘娘才……呃……明日該上奏陛下下詔罪己……”、
葉春秋一把拉起鄧健,樓下已有人發出驚叫:“樓要塌了,樓要塌了……”
葉春秋一把推開窗,這里是二樓,距離地面有兩丈之高,眼看著茶樓開始傾斜,上頭許多瓦片稀里嘩啦的落下來,葉春秋猛地一把將鄧健推出去,這才縱身跳下,他腳剛剛站穩,便聽到鄧健的慘叫:“哎呀呀……我腳瘸了……”
轟隆……就在此刻,那酒樓一下子塌下,揚起漫天的灰塵。
鄧健酒醒了,只是席地抱著腳,瓦片落在他的身上,他也渾然不覺,然后他側目看了一眼葉春秋,禁不住道:“春秋,這酒樓……多少錢……”
葉春秋咬咬牙,懶得理他:“救人……”
縱身進入斷壁殘垣的瓦礫之中,將一個來不及逃出的伙計救出來。
好在這種木質的樓倒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傷害,卻聽四周都是亂糟糟的,有人嚎叫:“這是哪個天殺的啊,哪個……”
鄧健感覺自己的腿很疼,感覺自己的心很冷,長夜之下,黑暗籠罩了他的臉,葉春秋在那邊給人賠禮,約定賠償,對方看到了葉春秋未換下來的官衣,似乎語氣好了許多,只是鄧健聽到二百五十兩銀子的時候,心中打了個哆嗦。
“哎……”等葉春秋去而復返,一把將鄧健攙起,嘆口氣道:“鄧大人,我背你吧,你站穩了。”
“銀子……本官自然……”
“算了……”葉春秋搖搖頭,心里默默地想,權當是我給你進的香火吧,鄧大人……本就不是五谷雜糧養出來的人啊,尼瑪……葉春秋心里忍不住想罵,卻對鄧健很服氣,你特么是神啊。
背著鄧健回到他的住處,很普通的小院子,地點也很偏僻,甚至很殘舊,葉春秋沒有心情對鄧健的房子左顧右盼,給他察驗了傷口,才對著鄧健皺眉道:“鄧大人,我去抓些藥來,你的腳步……都……”
“在書箱那兒,你找一找,不必抓藥,我備了藥的,寧波的白藥,這叫有備無患,我早料到有這么一日。”
葉春秋感覺自己臉上的肌肉無意識地抽了抽,一時間說不出話……
回去的路上,長夜漫漫,風有些冷,葉春秋抬眸,看著圓月,明兒……就是佳節了。
每逢佳節倍思親,可是葉春秋的親人竟不自覺地增加了許多,從前只有父子相依為命,而今………卻似乎多了許多許多人,腳下是筆直的長街,長街的盡頭依然是漫漫長路,他看不清也不知道路的盡頭是什么,卻依舊步伐穩健,從容而行。
次日清早起床后,葉春秋的頭有些暈沉,昨日喝了不少酒,當時不覺得醉,睡了一覺醒來反而感覺有些昏沉,他匆匆地洗了漱,竟發現今兒起得晚了。
今日就是盛典,不過上午卻是沐休,等到了正午之后再去翰林點卯,此后才要入宮見駕。
葉春秋想到這個,不禁笑了笑,淡定地去練了劍,身上熱汗騰騰的,去沐浴了一番,倒是老爹這時候已經開始張羅起節慶的事了,這是葉家人第一次在北京過節,而且是自家的宅子,這里的仆役多是寧波來的鄉人,葉景因為只是觀政士,還不算正式官員,而且宮里的盛宴,只有五品以上官員,或者是清貴的翰林、御史、學官、給事中才能參加,所以葉景便打算在家里和府上的人一起過節,而葉春秋要夜里才能回來賞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