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其它單位可以關門,市第一人民醫院和公安局一樣不能關門。
許多人利用周末來看病,醫生又輪休,反而比平時更忙,大廳里排隊掛號、劃價和拿藥的人比平時更多。
蘇海冰、張培剛和田可為把兩輛摩托車停好,若無其事環顧了下四周,一個裝出無精打采的樣子蹲在視線較好的大廳門口。一個走進大廳,一個往內科大樓南邊走去。
便衣警察,在許多崇拜警察的人看來最神氣,跟香港電影里的CID差不多。
其實便衣大隊是刑偵支隊最苦最累的單位,偵查的也不是什么大案要案。
包括大隊長蘇海冰在內一共9個人,3個人一組,天天騎摩托上街巡邏,重點是沿街門店、小區門口、商場門前等無人看管區域,這些地方小偷容易下手,車輛易丟失。
過去一半個月,人民醫院發生三起患者醫藥費失竊,四起病人自行車失竊案件。
自行車丟了是小事,醫藥費失竊是大事。
小偷太猖獗,居然偷人家的救命錢,影響惡劣,后果嚴重、必須嚴厲打擊,今天是第四天過來蹲守,看他們會不會露面,能不能抓到他們的現行。
小偷的眼神和神態與眾不同,走路時不是向前看,而是左顧右盼,專盯行人的包或路邊無人看管的自行車和摩托車。蘇海冰干十幾年警察,一眼就能認出小偷。可是在大廳里轉了一圈,又跟昨天一樣一無所獲。
走出大廳,跟張培剛一起蹲在臺階上。剛掏出香煙,張培剛突然道:“蘇大,停車場。”
大白天,小偷一般不敢砸車窗,停車場怎么可能有情況。
蘇海冰抬起頭,一個漂亮女人挽著一個熟悉的男人胳膊迎面而來,不禁笑道:“這么巧,旁邊應該他媳婦吧,真是郎才女貌。”
“不光漂亮,還有錢,開奧迪來的。”
“奧迪?”
“面包車擋住了,我看見他們開進來的。”
28歲副支隊長,全市局最年輕的正科。干過治安、刑偵和經偵,現在兼任技術大隊長。
年齡不大,工作經驗不少,經偵大隊的人全在他手下干過。有學歷,當過領導,立過大功,照這個趨勢,過幾年接替韋支隊出任支隊長并非沒有可能。
現在搞技術,沒人再叫“韓打擊”,給他取了個新綽號:“少帥”。
跟他差不多大,人家在天上,自己卻在地下,張培剛不無失落地問:“蘇大,要不要打個招呼?”
“他看見我們就打,看不見就算了。”
“行。”
第一人民醫院是南港醫療水平最高的醫院,病人及病人親屬太多,韓博好不容易抽出時間陪妻子來做產檢,又不是來蹲坑的,哪里會注意到他們,從大廳門口擦肩而過。
娶個媳婦都這么漂亮,怎么好事全落他一個人頭上!
張培剛回頭看看,嘀咕道:“蘇大,我感覺他也就那樣。上任二十多天,沒出過一次現場。說好聽點是放權,說難聽點是什么不管。既不管支隊的事,也不管大隊的事,整天看不見人。”
同樣是大隊,重案大隊主要是組織協調,幾個人天天坐辦公室,情報大隊、預審大隊也差不多。
禁毒大隊是實戰單位,全南港公安系統唯一的一支禁毒專業隊,但只要是毒案幾乎全大案,雖然同樣幸苦同樣累同樣有危險,可是立功受獎機會多。
經偵大隊要么不開張,一開張一樣是大案,凍結涉案企業資金動輒上百萬,既有機會立功受獎又能幫局里依法創收,領導最喜歡他們,可以說是全支隊乃至全市局最吃香的單位。
便衣大隊干什么的,風里來雨里去,天天在街上轉悠,專門抓小偷,說白了就是反扒大隊。
辦理案件需要縣級以上公安機關出手續,大隊不是縣級以上公安機關,支隊一樣不是,局里嫌小偷小摸的案子麻煩,每次抓到小偷只能往附近派出所或刑警隊送,也就是說只抓現行不辦案。
就算是大隊的成績,雞毛蒜皮的小案子一樣別想立功受獎。
技術大隊認為自己沒地位,其實便衣大隊才真正沒地位。
他們搞技術的雖然晉升比較難,但不管發什么牢騷,支隊領導乃至局領導一般不會跟他們計較,反而好言好語哄著他們,遇到大案甚至去求他們。
便衣大隊不僅待遇一樣底,同樣沒什么機會晉升,同樣沒什么機會立功受獎。
他們還能發發牢騷,便衣大隊民警敢么,沒被領導聽見沒關系,要是被領導聽到不知道會被批成什么樣。
蘇海冰可不會跟韓博一樣聽部下發牢騷,沒好氣問:“他什么不管,我怎么不知道?”
“我聽小王說的,小王是大隊內勤,他什么不知道?”
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管。蘇海冰有些詫異,一邊繼續觀察一邊問:“他這些天在干什么?”
“檢查指導,先去分局再去縣局,前天還去過一趟省廳。回來也不去三大隊,呆在機關大院,要么去政治處,要么去科技處,韋教導員和陳大居然要打電話向他匯報工作。”
他跟三大隊內勤小王住一間宿舍,這些情況應該不會有假。
“少帥”沒大展拳腳,蘇海冰越想越糊涂,這時候,兩個形跡可疑的小年輕出現在視線里。
一個穿著夾克衫,一個穿著不合身的西服,二人兩手空空,東張西望,在門口轉了一圈,跟著人流并肩走進門診大廳。
蘇海冰扔掉煙頭,不動聲色說:“我盯著,你去叫小田。”
“是。”
張培剛同樣注意到了,要抓現行的,兩個人不一定夠,背上包毫不猶豫往外科大樓方向走去。
與此同時,韓博正在排隊繳檢查費。
平時沒時間陪妻子,來做孕前檢查不能不積極,手中拿著單子,回頭跟坐在等候區的李曉蕾做鬼臉。
人太多,五個窗口排十幾米,一個擠一個,有人插隊,東邊第二排又發生爭執,保安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收費大姐起身敲玻璃維持秩序。
正琢磨是不是過去勸一下,只見一個十歲,身穿夾克衫的小偷,居然擠在人群里掏一個中年婦女的包。
這不能不管,韓博把單子塞進上衣口袋,蹲下身,裝著系鞋帶,不動聲色觀察其有沒有同伙。
跟他進來時沒看見便衣大隊同事一樣,蘇海冰和剛趕過來的張培剛、田尚可同樣沒看見蹲在地上的他。
三人沒輕舉妄動,冷眼盯著倆小偷,就等他們得手。
“這么多人全在排隊,就你不排隊,懂不懂規矩,有沒有公德心?”
“你急,別人就不急,來這兒的誰不急?”
插隊的人引起公憤,他不僅沒回去排隊,反而拍著大理石收費臺吼道:“嚷嚷什么,救人如救火,人快不行了,就等這個藥!你急還是我急,我是急診知道么。”
所有人注意力全被他吸引過去了,用報紙包著的一錢被小偷摸走中年婦女竟渾然不覺。
大廳里聚集著幾百人,要是讓他趁亂跑掉想抓就難了。
韓博不敢再觀察其有沒有同伙,猛地站起身,把前面的兩個群眾推到一邊,快步上前一把揪住小偷頭發,一手死死攥住他右手腕,使足勁往下一摁。
速度太快,前后不到一秒。
小偷猝不及防,啪一聲被摁趴在地上。
“有人打架!”
“保安呢,保安去哪兒了?”
群眾不明所以,紛紛避讓,韓博用膝蓋壓住小偷的腰,一手揪住他頭發,一手仍死死攥住其右手腕,喊道:“公安抓小偷,大家不要慌。哪位同志幫幫忙,過來幫摁一下,我拿銬子把他拷上!”
公安抓小偷,群眾反應過來,就是沒人上去幫忙。
李曉蕾沒看見丈夫抓賊,只聽見丈夫的聲音,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起身往這邊跑。這時候,人群里又發生一陣騷動。
“想跑,跑得掉嗎?”
蘇海冰啪啪拍了下另一個小偷的頭,把他交給兩個部下,擠進來笑道:“韓支隊,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你出手比我們還快。”
人生無處不相逢,看見同事,韓博苦笑著問:“蘇大,你們是不是早盯上了,我有沒有壞你們事?”
“沒有,就倆。”
蘇海冰“咔嚓”一聲給小偷戴上手銬,從小偷口袋里掏出贓款,由衷地說:“韓支隊,沒想到你這位大秀才身手也不錯,干凈利索。”
“別恭維了,讓群眾笑話。”
韓博直起身,招呼道:“同志們,公安抓小偷沒什么好看的,醫院是公共場所,請大家注意公共場所的秩序,剛才怎么排接著排,看病要緊,別看熱鬧了。這位大姐,麻煩你檢查一下包,看看有沒有丟什么東西?”
中年婦女一愣,旋即反應過來,打開包一看,頓時驚呼道:“錢,我的錢沒了!”
“不用擔心,錢沒丟。”
韓博跟剛擠進來的妻子微微笑了笑,指指蘇海冰:“錢在我同事這,不過要占用你一點時間,跟我們同事去做一份筆錄,同時要清點一下數目對不對。”
蘇海冰把如喪考批的小偷揪起來,攥著小偷胳膊說:“大姐,派出所離這不遠,不會耽誤你多長時間。”
“去吧,早點做完筆錄早點過來交費。”
“韓支隊,那我們先走了?”
“走吧,你們忙你們的,別管我。”
目送走三位押解倆小偷的公安民警,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丈夫身上,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目光中帶著尊敬和佩服。
李曉蕾心里美滋滋的,比拿下一個大訂單還高興,靠在他身邊竊笑道:“老公,你真厲害。”
韓博掏出單子,不無尷尬地笑道:“厲害什么,差點壞他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