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點半,“總行”營業廳準時開門。
基金會名不正言不順,其它方面不搞好點怎么行?
郵政儲蓄和信用社8點開門,比他們提前半個小時,但給群眾節約的時間可不止半個小時。
良莊離縣城太遠,郵政儲蓄和信用社的押款車正常情況下8點45,有時候會拖到9點之后才能到。而且郵政儲蓄只有兩個窗口,信用社四個窗口,窗口少營業員同樣少,又沒保安維持秩序,存款都要等大半天,取款等著吧。
基金會上班時間早,有自己的金庫和押款車。
7點半之前,丁湖、李莊、永陽和工業園區四個營業廳的現金全能送到,“總行”八個窗口,“分行”四個窗口,群眾不用等多長時間,把孩子送到學校過來存款取款,要么先取款再去醫院看病或去辦其它事,一點不帶耽誤的。
值得一提的是,郵政儲蓄和信用社都沒取款機。
基金會跟其它銀行不聯網,辦理基金會的儲蓄卡似乎不太方便,但經常外出的人終究是少數,良莊丁湖李莊永陽的干部教師、企事業單位職工和大多在良莊上高中的其它鄉鎮學生感覺辦張卡挺方便,什么時候都能取到錢。
總之,在良莊“金融界”,基金會這個“李鬼”被“李逵”更像“李逵”。
電動卷閘門升起,前來存款取款的居民涌進大廳,在執勤保安提醒下開始排隊。
有銀行卡的建議他們用取款機,準備存款的可以先填單子。有十幾位鎮上的老頭老太太不是來辦理業務的,昨晚新聞里說人行調整基準利率,早早過來打聽會不會影響到他們的存款。
大廳打掃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窗口里各種單據擺整整齊齊,三男五女、八個營業員按規定著裝,面帶笑容,開口就是“您好”,服務態度無可挑剔。
李曉蕾今天換上一件“制式”黑色呢大衣,脖子里跟女營業員一樣系著藍白相間的絲巾,胸前別著象征身份的“001”工號,顯得英姿颯爽。
“李行長,盧書記是去南港過年,還是去部隊過年?”
“去部隊了,蘆薈和楚團長回來接的。”
“他小學畢業,沒什么文化,兒子兒媳婦女兒女婿倒是一個比一個有文化。他家我最佩服他兒媳婦,跟你一樣沒架子,總是笑瞇瞇的。去年我家老吳去南港開刀,她一手幫我安排,不該做的檢查不做,不該用的藥不用,主刀醫生、麻醉師全沒要紅包,連頓飯都沒請,一反一正省多少錢。”
良莊就這么大,鎮區更小。
且不說基金會董事長這樣的“大人物”,且不說“李行長”的愛人是良莊臭名昭著、盡人皆知的“韓打擊”,就良中良小剛分來的教師鎮上人都沒有不認識的。
李曉蕾叫不出他們名字,只是覺得眼熟,笑盈盈說:“趙主任人確實好,不光對自己人好,對不認識的病人也好。每次去門診值班,她的專家號一會兒就被搶完。見好多專門找她看病的人掛不上號,她午飯都顧不上吃,經常接診到下午三四點。”
“外科主任,外科一把刀,找她的人肯定多!”
一個退休干部擠過來問:“李行長,韓特派在市公安局負責什么工作?”
“在市局刑警支隊,主要負責技術。遲站長,別站著,過來坐。”
這一位認識,老良莊水利站站長,基金會股東。
家里沒地,退休沒事干,整天在鎮上轉悠,先去菜場買菜,然后來營業廳看報紙,看完報紙去斜對過的“思崗縣第二人民醫院”量血壓,完了哪里熱鬧往哪兒湊,鎮上包括工業園區大事小事沒他不知道的。
老盧的鐵桿部下,必須以禮相待。
李曉蕾陪他一起在沙發上坐下,饒有興趣看看買了些什么菜,打聽打聽價格。幾個老太太圍上來,七嘴八舌聊起柴米油鹽醬醋茶。
聊完這些聊“李行長”肚子里的寶寶,現在應該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打成一片,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董事長干什么的,董事長就是穩定人心的。表現出足夠的親和力,樹立起股東和儲戶對自己及基金會的信心就是工作。
在大廳呆一個多小時,肚子有些餓。
李曉蕾用一口很蹩腳,別人聽上去卻很親切的良莊話道歉,從大廳左側的門上二樓,跟總經理王振華、副總經理趙興民、總經理助理孔玉雪、綜合部主任李紅梅及保衛科長曹連貴等人打了個招呼,回到寬敞明亮的董事長辦公室。
辦公桌上一臺筆記本電腦,左邊一個臺式電腦。
江妹妹說電腦有輻射,對肚子里的寶寶不好,特意從香港寄來好幾套孕婦穿的防輻射服。
一切為了下一代,打開空調,脫下呢大衣,換上防輻射服。
舒舒服服躺在真皮大轉椅里,點開“千千靜聽”放一段輕音樂,左邊電腦其實是一臺監視器,坐在這能看見包括“總行”在內的五個營業廳監控畫面。
“曉蕾,今晚我不值班,一起吃飯,叫上阿姨,吃完飯我們去新庵逛逛。亞麗說開了一個大超市,這兩天搞促銷,好多東西打折。”
這種事李曉蕾是永遠不會錯過的,對著打開免提的電話吃吃笑道:“好啊,你幾點下班,我開車去接你。”
“5點半,”王燕走進指揮中心,俯身看著一個監視器屏幕,若無其事說:“晚飯去我家吃,讓阿姨別做,我媽菜都買好了。”
“行,我給她打電話。”
正聊著,保衛科長曹連貴敲門走進來,低聲道:“董事長,下面來了幾個人要見你。”
“王燕,我有點事,等會兒再聊。”
良莊離思崗太遠,良莊人對思崗也什么歸屬感,想買什么東西去新庵,實在沒辦法才去思崗。比如干部要去開會,又比如患上大病要去縣人民醫院看,去新庵人民醫院看回來合作醫療報銷不了。
陳書記去思崗視察時發生過什么事,估計全良莊估計就焦漢東知道,良莊派出所上上下下對此一無所知。
盡管不知道,盡管過去一個多星期風平浪靜,王燕仍不敢有哪怕一絲懈怠。
沒想到最擔心的事終究發生了,兩輛懸掛縣委牌照的車沒去鎮政府,反而一大早去了基金會,停在基金會營業廳門口。
絕不能坐視不理,王燕朝匆匆走進來的所長教導員微微點點頭,用盡可能鎮定的語氣說:“曉蕾,小任馬上到,等會兒不管發生什么事不用擔心,不用緊張。”
不就是絲綢集團那點破事么!
在集團干四五年,李曉蕾消息比所有人都靈通,早有心理準備,根本不擔心,起身笑道:“王燕,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你們沒必要卷進來。”
“曉蕾……”
“就這樣,我要接待客人,我能應付的。”
李曉蕾毫不猶豫掛斷電話,一邊示意曹科長請不速之客上樓,一邊走到衣架前換衣服。
不一會兒,五個人走進辦公室。
“幾位好,良莊農民合作基金會董事長李曉蕾,請問幾位找我有什么事。”
董事長熱情招呼,面帶微笑,兩個小酒窩顯得格外可愛。找上門的三男兩女,提著公文包,表情嚴肅,形成鮮明對比。
他們是紀委的,曹連貴忐忑不安,不過有一點很明確,基金會董事長說了算!
老書記沒走時交代過,走之后幾乎一天一個電話反復重申。用他的話說董事長相當于基金會的黨委書記,保衛科相當于基金會的公安局,黨指揮槍,保衛科必須堅決服從董事長命令。
用“黨指揮槍”來形容不夸張,保衛科真有槍,而且槍比良莊派出所多,火力比良莊派出所猛。
以前基金會沒金庫,也沒打算建金庫。
每天下午把現金存入信用社,讓來信用社的押款車一起押走,第二天早上再去信用社取。
剛開始信用社沒說什么,后來基金會越搞越大,不僅壟斷全鎮干部教師和企事業單位工資發放,吸收的存款也比信用社多。信用社不高興了,不再接受基金會的“隔夜存款”,不愿意再給信用社當押款員兼保管員。
他們不幫忙,基金會于是跟郵政儲蓄合作。
外出打工的人把錢匯到良莊郵政儲蓄所,匯款單一送到,外出務工人員的家人居然立即跑儲蓄所把錢取出錢存入基金會,因為基金會的利息比郵政儲蓄高。
基金會“無法無天”,可以調整利率。
郵政儲蓄所不行,要聽上級。
他們發現幫這個忙跟搬石頭砸自己腳沒什么兩樣,跟信用社一樣拒絕再接受基金會的“隔夜存款”。
沒辦法,基金會只能找公安局的保安公司。
結果保安公司只幫銀行押運,只幫設在縣里的銀行守庫,公安局自己沒金庫。安排一輛押款車和幾個押運員押運沒問題,反正基金會要給錢的,關鍵把錢押運回去放哪兒,要是搞丟了這個責任誰負!
這怎么辦?
焦書記跟老盧一商量,拍板設立保衛科。
由前永陽鄉武裝部干事曹連貴擔任保衛科長,從當年的退伍兵中挑了十個政治可靠、軍事素質過硬的,去公安局辦持槍證,去公安局買槍,讓建筑站建地下室,斥資一百多萬建金庫,同時購置一輛防彈押款車。
曹連貴正胡思亂想,高個子紀檢干部從包里取出一張蓋有紀委公章的文件:“李曉蕾,我是縣紀委第二紀檢監察室副主任于澤,這幾位全是紀檢干部,根據上級指示,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協助我們紀檢部門調查。”
李曉蕾愿意協助調查,只是不喜歡他們這種方式。
接過文件看看,還給他笑道:“于副主任,我既不是黨員,也不是國家干部,你這份文件對我似乎不具法律效力。”
從絲綢集團辭職沒幾天就搖身一變為良莊農民合作基金會董事長,這背景夠深的。
群眾反映很多問題,承認你工資高提成高,但在絲綢集團的收入一樣不夠你在bj、東海和南港購置高檔房產,算你丈夫的工資也不夠。巨額財產不明,沒問題說出去連鬼都不信。
“這種人”見多了,一開始氣焰囂張,等到了地方就會老老實實交代。
于澤冷哼一聲,緊盯著她雙眼道:“李曉蕾,我們紀檢調查組有權要求有關人員在規定的時間、地點就案件所涉及的問題作出說明,這不只適用于黨員,一樣適用于非黨員。”
真當我是貪污分子,李曉蕾啼笑皆非,笑問道:“依據?”
“《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監察法》明確規定:監察機關有權責令有違反行政紀律嫌疑的人員在指定的時間、地點就調查事項涉及的問題作出解釋和說明!李曉蕾,你應該清楚紀委和紀檢監察局是兩塊牌子一套人馬,我們有權責令你協助調查。”
“有權責令違反行政紀律嫌疑的人員,確實包括非常員。于副主任,您應該一樣清楚這個‘非黨員’指的是違反行政紀律嫌疑的人員,換句話說適用于行政人員,行政性。我好像不是,現在不是,以前不是,以后估計也不會是。”
“股權出讓前的絲綢集團是縣里的企業,作為集團bj公司總經理,你的身份與行政人員沒什么區別。”
李曉蕾不是生氣,是對一直感覺很專業的反腐部門很失望。
干脆坐下到轉椅上,抱著胳膊苦笑道:“于副主任,您是執法人員,執行黨紀國法的人員,應該比我更懂法律。縣里的企業,這個概念大了,良莊至少有三百家,在思崗縣內么。不過您的意思我聽出來了,您指得應該是企業性質。
絲綢集團曾經是您所認為的那種‘縣里的企業’,但在我進入集團之前就不是了,思崗縣國資辦只是控股,不是法律意義上的國營企業,而是一家如假包換的股份制企業。思崗縣國資辦只是我曾經的老板之一,并非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