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無三日晴,雨山又下起暴雨。
氣象臺預報接下來一周幾乎天天有雨,山體滑坡、泥石流之類的自然災害極可能發生,作為分管公安、應急等工作的副縣長,韓博只能暫時放下手頭上的事,以雨山縣防汛抗旱領導小組副組長身份,協助關書記、王縣長面對這場連續幾天的大到暴雨。
千里之前的良莊,沒雨山那樣如畫的風景,同樣沒雨山那么多自然災害。
雖進入深秋,溫度仍比較高,感受不到哪怕一點寒意。
晴空萬里,柳下河東岸河堤儼然成為垂釣圣地。
西岸還是以前那樣,東岸漂漂亮亮、干干凈凈。交通更方便,車能一直開到身后的大堤馬路上,不光工業園區的人和對面柳下鎮的人過來釣魚,連思崗和新庵縣城都有人駕車過來垂釣。
“特么的,把勞資的魚都嚇跑了!”
一艘近百噸的機動船從河中央“轟隆隆”駛過,楊志氣得暴跳如雷,想找個東西砸那艘該死的船,結果除了垂釣的家伙什身邊空空如也,只能指船怒罵。
楊堅與其說是釣魚,不如說是來郊游。
躺在靠坡的墊子上,頭上蓋著頂大草帽,閉目養神,魚竿支在護欄上,裝好餌的魚鉤放下去之后壓根兒沒提起來看過。魚包里全是水,指頭長的小魚都沒一條。
捉魚摸蝦是李固的長項,從中午到現在已經釣魚三四斤,主要鯽魚,還有一些小雜魚。小蘭剛生下一大胖小子,這些魚全野生的,正好帶回去讓老母親給她燉湯。
“釣魚要有耐心,抽根煙,慢慢來。”李固點上根香煙,回頭看看楊家兩兄弟。
楊志扔下魚竿,又跑過來哀求道:“大哥,我受不了,真受不了,再這么下去我會憋瘋的!別釣了,我們去新庵玩玩。”
新庵有什么好玩的?
李固不為所動,用腳踢踢魚包,不動聲色說:“再釣會兒,這點不夠吃。”
“不夠去買呀,有錢多少魚買不到,什么魚買不到?”
“市場上全是養殖的,這是野生的。”
“市場上有野生的!”
出去玩是借口,想出去找毒品是真的。
年薪十二萬,一個月一萬錢,還配一輛帕薩特轎車,這樣的工作去哪兒找!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李固非常珍惜這份工作,不想對不起楊總給的那么高工資待遇。更重要的是,現在是有身份的人,在楊總的良莊分公司擔任副總經理,現在老良莊人提起李固不再一口一個“賊猴子”,而是“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典范,不能再干那些事,不能再沾毒品。
“不行啊!”
李固放下魚竿,指指大堤后面正在施工的工地:“我們在這釣魚,工地上有事能找到。要是去新庵,工地上有事怎么辦?”
楊志一分鐘不想在這兒多呆,脫口而出道:“不是有小伍和大明么,有他們照應,能有什么事?”
不光他倆來了,團伙主要成員小伍、大明和二楞也來了。
現在幫著搞基建,等廠房建起來,等設備安裝投產,他們三個全是管理人員。良莊派出所教導員王燕曾半開玩笑地說,正在建設的是一個具有黑社會性質的工廠。
“萬一有事呢?”
李固絕不會讓他倆離開良莊半步,又指指柳下河大橋:“小志,不是哥不帶你們去,是真去不了。橋下有檢查站,我們全是掛過號的人,你爸又跟人家打過招呼,沒上橋就被會他們攔下來。”
老頭子也真是的,這不是軟禁么。
楊志暗罵一句,嘀咕道:“大橋過不去,我們可以繞,北邊有橋,南邊也有橋。”
戒毒所的人說過,接下來一年是關鍵。只要熬過這一年,他們的心癮,他們對毒品的心理依賴就沒那么大。
他們的父親為他倆戒毒付出這么多,那么大一個老板跟自己說話時都差點掉淚,李固怎么可能會讓他們再沾毒品,直言不諱說:“小志,哥知道你難受,但那東西真不能再吸,你爸讓我看著你們,我就要對你爸負責,忍忍,忍忍就過去了。”
換作別人,楊志保準急。
然而身邊這位不是別人,是一個曾在南港赫赫有名的大哥。
來狠的,他比你更狠!
剛來時老二發過一次“神經病”,傻乎乎跟他叫板,被他捆在房間里關了兩天兩夜。
非法拘禁!
在其它地方可以報警的,在良莊報警沒用,當時想老二“發瘋”的借機會甩掉他,偷偷撥打110,結果警察過來看看什么沒說掉頭便走,他們全是一伙的,全被老頭子“買通”了!
楊志越想越郁悶,嘟囔道:“廠不開,開廠有什么意思?”
“哥,不開廠做什么?”楊堅摘下草帽,冷不丁問。
“開娛樂城,開歌廳,開洗浴!”
“開歌廳好。”楊堅一下子來了興趣,坐起身點上根香煙。
“開你個頭,老老實實做正行。”跟這倆生在福中不知福的混小子不能客氣,李固毫不猶豫給他一腳。
楊堅反應迅速,急忙滾到一邊躲開,爬起身撣撣衣服,一臉諂笑著說:“大哥,我就是這么一說,跟你開玩笑呢,不過我哥說得有道理,老頭子干什么,我們也干什么,沒意思。”
“干什么有意思?”
“我要好好想想,我們要創業,要有自己的事業。”
李固暗想你們創業,開什么玩笑,你們腦子里只有“海白菜”,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再次拿起魚竿。
錢被他控制住,車鑰匙又在他身上。
兩小子沒辦法,只能坐在地上唉聲嘆氣,正不知道該如何打發時間,一個瘦不經風的眼鏡又夾著包屁顛屁顛跑了過來。
“李總,楊總,小楊總,今天收獲大不大,我看看,哎呦,釣這么多!”
又是套近乎!
楊志指指李固,心不在焉說:“全李總釣的。”
“李總釣魚沒得說,每次都釣這么多。”
眼鏡夾著包從口袋里摸出擠皺皺巴巴的軟中華,討好地一人敬上一根,嘿嘿笑道:“李總,楊總,小楊總,今天是第六趟了,我的項目你們覺得怎么樣?現在國家對農業投入越來越大,農民種地都不用交農業稅,對糧食安全,對食品安全也會越來越重視,我有專利,就缺一點資金……”
眼鏡姓陳,叫什么名字忘了,有他的名片,沒注意看過。
他是個大學生,搞什么生物工程的,不是良莊人,也不是思崗人,是焦漢東調走前引進的人才。
他真有的一個專利,關于農藥的。
說得天花亂墜,他研發的農藥既能殺蟲治病,糧食里的農藥殘留還很少,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園區的幾個大老板開始挺感興趣,后來農基會變成了南港城市商業銀行,大老板們覺得開銀行比搞這個有前途,把資金全投銀行了。
焦漢東一走,他成了一個沒人管沒人問的人。
有專利又怎么樣,專利局的專利多著呢,理論上可行不見得實踐同樣行,并且農藥這東西雖然沒人用的藥審核那么嚴,想拿到批文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就算過五關斬六將拿到批文,還要想方設法推廣,把新型農藥賣出去。
總之,他現在是病急亂投醫。
天天在外面跑,只要是有錢人全是他推銷項目的對象。
“陳工,隔行如隔山,我們是搞電器的,化學農藥這些我們不懂,搞不起來,你再去問問別人。”這么大事李固做不了主,就算做的了主也不會冒這個風險,再一次敷衍道。
化學!
這個關鍵詞讓楊志眼前一亮。
眼鏡是大學生,研究化學的大學生,冰毒那些不就是化學么,搞不到粉可以搞點其它的,給他機會,讓他試試,悄悄搞一點,又不拿出去賣,累著自己慢慢爽!
楊志越想越有道理,突然道:“大哥,我覺得陳工這個項目不錯,比搞電器有意思。反正沒進設備,干脆改行算了!”
哥哥擠眉弄眼,甚至刻意嗅了嗅,弟弟反應過來,立馬附和道:“改行,投資陳工的項目,我給老頭子打電話,要是不同意,電器也不搞了,我就在這兒混吃等死。”
大楊總和小楊總今天怎么這么好說話,而且態度非常之堅決!
眼鏡欣喜若狂,正準備大拍特拍一番馬屁,一輛警車緩緩停在大堤上,派出所的女教導員又神不知鬼不覺的冒了出來。
“王警官,我們正在談項目,您有什么事?”
“王警官,我們什么沒干,沒出去,沒瞎跑。”
做賊心虛說得就是他們這種人,在別人面前是“老總”,一看就警察腿就軟了,面對這兩個老領導送來戒毒的癮君子,王燕覺得很是好笑,走下大堤問:“兩位楊總,聽說你們身體不太舒服?”
“沒有啊,挺好的。”
“真沒有,您看,我好著呢。”
“沒感冒,沒咳嗽?”
“沒有。”
楊志連連搖頭,楊堅似乎想證明他沒問題,腰桿挺得筆直。
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李固雖然很敬業,但還是讓這倆臭小子鉆了空子,王燕笑了笑,一臉不解地問:“既然二位身體都挺好,沒感冒不咳嗽,怎么總讓人去藥店買止咳糖漿?聽說止咳糖漿和可樂一起猛喝味道不錯,要不要我再幫你們買一點嘗嘗?”
良莊這鬼地方也太沒人權了,托人去藥店買止咳糖漿都會被警察盯上。
楊志耷拉著腦袋不敢吭聲,楊堅下意識往楊志背后躲,生怕又被老大教訓,李固確實很生氣,暗想怎么會搞出這么大紕漏,狠瞪了二人一眼,三步兩步跑上大堤,朝堤下的工地吼道:“小伍,大明,過來!”
“大哥,什么事?”
“你有沒有幫小楊總去藥店買過止咳糖漿?”
“買過,怎么了?”小伍被問的一頭霧水。
“可樂呢,可樂有沒有買過?”
“也買過。”
“誰讓你們去買的,我是怎么跟你們說的,想不想在這兒干了,不想干滾蛋!”
“大哥,止咳糖漿又不是其它東西,可樂我也喝。”
“你可以喝,我可以喝,他們不能喝!”
回到堤下,李固怒氣未消,順手抓起魚包往楊志頭上一扣,淋了他一頭水一身水,指著他咆哮道:“長本事了,自己兌,喝啊,喝死你們!”
“李固,算了,下次注意。”
當著外人,王燕覺得要給楊家兩兄弟留點面子,拉開李固,低聲道:“大楊總,小楊總,李固是為你們好,我們也是為你們好,其實你們自己也知道那么做不對。已經堅持到今天,為什么不能再堅持堅持?我相信你們絕對能行的,別再讓我們失望,更別讓你們的父親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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