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明亮的會議室里,一位年輕的總督察用一口流利但不是很標準的普通話慷慨陳詞。
“各位長官,香港是一個擁有超過600多家銀行、保險和證券機構的國際金融中心長期以來,本港執法單位一直致力于打擊洗錢和恐怖融資活動自1989年制定《販毒(追討利益)條例》起,已建立比較完善的預防和打擊洗錢、恐怖融資活動法律體系與組織架構,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
“比如去年4月,成功打掉一個洗錢團伙,22歲的中國籍男子陳俊城,通過空殼公司和開設在本港的銀行賬戶,在8個月里洗錢71億港元。去年10月23日被檢控,高等法院判處其10年零6個月監禁。”
“作為履行反洗錢情報中心職責的聯合機構,我們‘聯合財富情報組’非常愿意與內地公安及外國保安機關溝通合作,共同打擊跨境犯罪。請各位長官放心,我們會認真研判這些情報,會及時通報相關執法單位。”
必須承認,香港同行效率極高。
黃警司早通過國家中心局常駐香港的余處長和東廣省廳港澳警務聯絡科獲悉韓博一行來意,寒暄完直接把眾人請到十二樓,請“聯合財富情報組”的主管和副主管過來開會。
兩地警務合作主要是“通報”,互通有無,提供情況,交流情報。
涉及到采取行動、嫌犯移交屬特殊情況,需要“一事一議”。并且坐在這里的人說了不算,更高權限的“首長級”官員才能做主,至少要經過保安局和律政司。
聯合財富情報組主管很年輕很禮貌也很會做官,彬彬有禮,不卑不亢,四平八穩,說話滴水不漏。
會認真研判,會及時通報相關執法單位,聽上去似乎很當回事,似乎很幫忙,其實一句準話都沒給你。
對余紹東在內地實施詐騙的犯罪行為,更是選擇性無視!
吳副廳長這次聽懂了,也聽明白了,回頭看看黃家偉高級警司,再回頭看看韓博,強忍著不快說:“謝謝關督察,麻煩關督察,相信隨著國內經濟飛速發展,我們今后會有更多合作交流機會。”
言外之意很清楚,你給我面子,我也會給你面子。
我現在來請你幫忙,很難說你將來會不會去求我,你幫我這個忙,將來要是有涉及到貴省的案子,我們絕對會全力協助。
總督察(cip)俗稱“總幫”或“三粒花”,是香港警察警銜制度中僅次于憲委級的警銜。
關星偉如此年輕便是高級督察,且擔任具有一定獨立性的“聯合財富情報組”主官,不僅領導組內的警察,同時領導組內的海關人員,堪稱香港警隊中的精英,豈能聽不出吳副廳長的言外之意。
他一邊整理韓博提供的資料,一邊微笑著說:“非常期待再次合作,黃sir,如果沒有其它事,我就下去安排同事跟進。”
“去吧。”
“各位長官再見。”
捧著一堆資料說走就走,連一張名片都沒留下,小徐覺得這個總督察很拽,跟他一筆,同樣年少有為的韓處,真不是一兩點謙虛,真不是一兩點平易近人。
他們不知道,韓博卻非常清楚,剛走出會議室的“聯合財富情報組”主管有他的苦衷。從現在的情況看,余紹東在內地犯事,在香港并沒有犯事,就算之前犯過事也受過應有的懲戒或沒足夠證據。
香港法制健全,他要按照法律和程序辦事,不能作出任何不切實際的承諾。
更何況他只是搞情報的,并不執法。
至于不留一個聯系方式,這同樣與程序有關,根據他們的規定,不管哪個單位與內地公安合作都要經過聯絡事務處,留名片就是越權,就是不把黃家偉高級警司放在眼里。有私交則另當別論,不過在這個場合也不能過于親近。
對韓博來說正事還沒開始辦,對黃家偉高級警司而言正事已經辦完了!
他站起身,熱情洋溢說:“吳副廳長,,如果二位感興趣,我可以陪二位參觀這棟大樓。然后送二位去酒店,晚上有個簡單的冷餐會,鄧sir要為二位接風。余處長,您一定要去,您可不能缺席。”
以前來參觀過,再參觀又有什么意思。
繼續呆在這兒,他這個高級警司肯定寸步不離跟著。就算他不跟著,也會安排一個憲委級的高級警官陪同。
很多縣官不如現管,自己留在這兒小伙子行動不方便,吳副廳長權衡一番,緊握著他手笑道:“黃警司,您太客氣了,鄧sir太客氣了,接風真沒這個必要,等二位有時間我請,今天先跟車回深正,深正那邊還有事。”
“剛來就走?”
“案子沒破,那邊還有很多事,韓博留下,由他負責聯絡。”
“用不著這么急吧?”
“很急,非常抱歉。余處長,這邊的事拜托了,我們一樣有機會再聚。”
吳副廳長執意要走,黃警司不僅沒覺得他不禮貌,反而平添出幾份敬意,在他心目中貴省是一個很窮很窮的地方,香港又是一個消費非常高的地方,很直接地認為吳副廳長是為節約開支而回深正的。
再窮能窮政府么?
一個堂堂的公安廳副廳長難道連酒店都住不起,難道在香港住幾晚回去報銷不掉?
吳副廳長不知道他是怎么認為的,要是知道,肯定不會急著走,無論如何也要住幾天,這事關貴省公安的形象!
不管怎么樣,他走了,小徐二人也跟著走了,走前把韓博行李放在余處長車上。
只剩下他一個人,余處長正琢磨怎么安排,畢竟他跟其他同志不一樣,雖然在基層工作,但也算半個部直機關的人,照理說應該接待。
黃警司突然道:“余處長,您能不能稍等一下,鄧sir想見見。”
香港同行雖然習慣按程序辦事,但人脈也很重要,同樣一件有人脈和沒人脈是完全不一樣的,沒想到“韓打擊”認識高級助理處長,余處長欣然道:“沒問題,韓博,跟黃警司去吧,我這兒等你。”
“余處,不用這么麻煩,晚上我有地方去,把行李放這兒就行了。”
“去哪兒?”
“港大,我有一個朋友在那兒任教。”
他不僅是公大碩士也是北大碩士,在香港認識幾個朋友再正常不過,余處長不再客氣,讓司機幫他把行李送到樓上的聯絡事務科。
送走余處長,韓博隨黃警司乘電梯來到一間大辦公室。
一個身穿白襯衣,肩章上一枚嘉禾花和一枚軍星,領章上有雙條紐紋,看上去只有三十五六歲,既高大魁梧又俊朗的高官起身相迎。
鄧先成,香港警務處高級助理處長(sacp)!
香港警察警銜制度中的一個警銜,階級位于助理處長之上,副處長之下,屬于香港警隊中的“首長級”人物,不是警務處長可以任命的,必須由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委任,要在特區政府憲報中公布。
整個警務處只有4名高級助理處長,分別掌管警察總部內的行動處、刑事與保安處、人事與訓練處及監管處。如果不出意外,下一任的“一哥”(警務處長),將會從副處長和他們四位高級助理處長中產生,真正的大人物。
“教授,歡迎!”
“鄧sir好,冒昧打擾,沒想到您還記得我。”
“印象深刻,怎么可能忘,來點咖啡還是茶?”
“白開水,我習慣喝白開水。”
“沒問題,坐。”
眼前這位可不是一般官員,他是香港警隊中第一位有飛虎隊經的高級助理處長,曾在飛虎隊服務6年,摸爬滾打,指揮乃至參與過無數次行動,是香港警隊中的傳奇人物。
當年去公大參觀時,他的個人魅力和他率領的香港警員所蘊含的優秀品質和專業素養讓公大師生大開眼界。韓博參與過接待,參加過交流,不知道隨行翻譯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在介紹時把教官翻譯成教授。
當時韓博比現在更年輕,那么年輕的教授哪怕是副教授也很難讓人不吃驚,要知道那是公大,內地公安的最高學府,不是普通大學。
鄧sir確實印象深刻,不是恭維。
放下注滿白開水的被子,用一口比當年流利不知道多少倍但仍帶著濃濃口音的普通話笑道:“韓教授,黃sir說你加入警隊了,現在是貴省公安的高級警官。”
“讓鄧sir見笑了,內地跟香港不一樣,警銜在內地更多地代表資,到底高不高級,到底有多高,要看行政職務,要看行政級別。”韓博笑了笑,下意識回頭看看,發現黃警司已經帶上門出去了。
內地公安的警銜真看不懂,經常跟東廣同行打交道,鄧sir深有感觸。他拍拍腿,換了一個話題:“韓教授,這次所為何來,我能幫到點什么?”
韓博簡單介紹了下情況,苦笑著說:“先通報,等我在內地的同事收集到足夠證據,等我們能夠確認該嫌犯涉嫌走私,到時候估計少不麻煩您。”
“涉嫌走私,可能是軍火,也可能是毒品?”鄧sir笑看著韓博,目光意味深長。
“我也是這么認為的,不管走私的是軍火、毒品還是其它什么東西,我都要一件不少的帶回去。”韓博點點頭,再次強調此行的來意。
現在兩地在嫌犯移交這個問題上搞得很僵,達到一定級別的高級官員很多話反而不好說,鄧sir不認為堂堂的公大教授會跑到一個縣去當公安局長,以為他是帶著某種使命來的,把此刻當成一個非正式的會晤。
“,韓教授,嫌犯呢,你不打算把他押解回去?”
“當然想,關鍵現在存在兩個問題,一是不知道嫌犯有沒有逃回香港,二是主動權在您不在我。”
“在我不在你?要知道這里是警察總部,這是警政大樓,既不是保安局也不是律政司。”
鄧sir聳聳肩,伸出胳膊在辦公桌上很夸張地比劃一下:“其實我認為主動權在這邊,不在這邊。許多事是需要推動的,如果能夠推動一下,開一個先例,相信不光你的事能解決,今后遇到類似問題同樣能解決。”
他擺出一副談判架勢,韓博不再受寵若驚。
看看窗外的無敵海景,笑問道:“鄧sir,您認為應該怎么推動?”
韓博想把有可能潛逃至香港的余紹東抓回去,鄧sir同樣想把周某抓回來送上法庭,似笑非笑說:“可以遵循一些慣例,比如交換。”
“鄧sir,您太看得起我,這么大事我做不了主。這是原則性問題,會引起一系列法律爭議,可能性幾乎為零。而且交換跟交易沒什么區別,您要的人比我要的人值錢,不劃算。”
“從剛才介紹的案情上看,涉案資金差不多。”
“影響力差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