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地下錢莊是以東廣籍嫌犯沈海燕為首的犯罪團伙,銀行流水和轉賬記錄是她們涉嫌洗錢最重要的證據。據該團伙成員交代,自1998年開始,她們就先后在東廣的十幾個銀行以不同名義開立賬戶。當有客戶找她們兌換外幣時,只要按約定將人民幣匯入她們指定的境內賬戶,她們再通知在香港的同伙將外幣匯入客戶在香港銀行開設賬戶中。”
“如果客戶想用外幣兌換人民幣,則需要將外幣匯入她們指定的境外賬戶,然后她們會將人民幣匯入客戶在境內的銀行賬戶。該團伙一共洗過多少錢,現在正在查證,但據我們的辦案民警統計,僅剛剛過去的兩年多時間內,沈海燕及其同伙就非法買賣外匯金額近28億元人民幣!”
“她們收取多少手續費?”張副廳長只知道涉案金額巨大,不知道會有這么多,聽到28億這個數字,暗暗心驚。
“她們收取萬分之五至千分之一的手續費,至于非法獲益多少仍在統計。”
陳處長比誰都清楚洗錢的問題有多嚴重,對28億這個數字并不吃驚,拿筆記下來,示意韓博接著說。
“為掩蓋資金來源,她們使用多人身份證開戶,多的時候甚至達到好幾百個,長期從事‘境內人民幣、境外外幣平行交割’的‘對敲型’業務。這樣的手法從表面上看,境內的人民幣留在境內,境外的外幣也沒有入境,但實際交易已經完成了。
這種‘對敲型’地下錢莊,資金在境內外實行單向循環,沒有發生物理流動,通過以對賬的形式來實現‘兩地平衡’。據落網的嫌犯交代,她們也是以這種方式幫所謂的客戶,將境內的非法所得,如走私、貪污等款項通過她們的地下錢莊轉移至境外,以及在跨境貿易中進行逃匯。”
省外的案子回頭再說,張副廳長此刻最關心省內的案子,抬頭問:“在萍盛集團涉黑案中,她們是怎么幫郝英良洗錢的?”
“嫌疑人沈海燕在接到郝英良的業務之后,利用其本人和親屬的身份證在中行、農行、工行等開立60多個賬戶,先后將3.2億人民幣拆分成20萬元至70萬元不等的數目,通過‘對敲’的方式分別匯入其香港同伙用他人身份證在香港開設的銀行賬戶,在盡可能不引起聯合財富情報組注意的情況下,再一系列假交易最終匯入顧思成在香港注冊的公司賬戶。”
“一下子轉出幾個億,她們的外匯從哪兒來的?”
“據落網的嫌犯交代,她們的外幣來自三個方面,一是發動親朋好友甚至拉親朋好友入股,利用個人年度購匯兩萬美元的額度,積少成多,從中行等內地銀行合理合法換取的;二是利用深正緊鄰香港的地理優勢,利用人民幣比港幣堅挺的契機,采用‘螞蟻搬家’的方式,夾帶人民幣頻頻往返于兩地,在香港的財務公司或兌換行換取的。”
韓博看看劉副局長,補充道:“再就是通過親戚與香港黑幫‘和勝和’的幾個成員取得聯系,而在香港警方的持續打擊下,香港黑幫處境越來越艱難,包括‘和勝和’在內的幫派都在想方設法洗白,兩幫人一拍即合,形成了一個跨境的洗錢團伙。”
洗錢案件沒少查,之所以很難取得戰果,很大程度與證據難掌握有一定關系。
眼前這位正處級副局長能一舉搗毀三個地下錢莊,跟香港方面協助是密不可分的,而能在香港“找得著人、說得上話,辦得成事”的人真不多。
丁處長下意識看了看劉副局長,很直接地認為韓博能破獲是得到了公安部的大力支持,根本想不到香港方面之所以協助,一是因為顧思成本來就涉嫌欺詐入境處,二是洗錢團伙成員是香港警方非常重視的三合會分子。
為打擊三合會,專門設立“o記”,可以說在打擊黑幫這一問題上,香港警方向來是毫不手軟絕不留情的。
除此之外,還有人脈!
“妹夫”是專門對付洗錢的聯合財富情報組高級主管,“大舅哥”要辦的事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許多事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尤其這種有“選擇性執法”之嫌的案件,韓博整理了下思路,繼續匯報:“郝英良找的第二個地下錢莊,是一個以家庭為單位‘里應外合’的洗錢犯罪團伙,他們在境內銀行開立數百個賬戶,然后通過境外的atm機取出外匯。這同樣涉及到換匯額度,于是他們以高回報率為誘餌慫恿親朋好友一起干。”
張副廳長真不太懂這些,不無好奇地問:“韓博同志,這跟第一種手法有什么區別?”
“區別很大。”
韓博笑了笑,耐心地解釋道:“這種手法利用的是離岸和在岸人民幣的兌換價差,以及境內很多銀行提供的境外取現免手續費的服務。長期以來,離岸和在岸人民幣價差都在數十個點,比如,日前1離岸人民幣可以兌換1.1297港元,而1在岸人民幣只能兌換1.1288港元,兩者價差為8個點;
同時,目前全國共有十幾家銀行提供境外取現免手續費的服務,只要在境外帶有銀聯標志的atm機即可取現,但不同銀行會規定每天第一筆或是每月前3筆免手續費,境外取款的匯率按所在銀行提供的匯率計算。”
“他們幫人洗錢,就算不收手續費都能賺錢?”
“是的,我們抓獲的李再昂夫婦就是以本人和他人名義,在東廣等地的農村信用社、農行等銀行辦理800多個銀行賬戶用于買賣外匯,其中502個賬戶作為取現卡賬戶用于在香港和澳門的atm機上取港元。
李再昂的妻子負責在境內將資金通過網銀匯至這502個賬戶中,李再昂在香港和澳門的atm上取出港元,在從事洗錢活動的同時把取出的港幣賣給從事買賣外匯的財務公司或兌換行。那些財務公司和兌換行再將相應的人民幣通過境內銀行賬戶匯入其指定賬戶,就這么循環取現,在幫人洗錢收取手續費的同時從中牟取利差。”
“這錢賺得也太容易了!”
“確實很容易,不過需要一定資本,并且在‘業內’要建立起一定信譽。”
銀行不就是靠信譽嗎,地下錢莊其實跟銀行差不多,只是不合法。
張副廳長微微點點頭,抱著雙臂靠在椅子上接著洗耳恭聽。
“郝英良找的第三個地下錢莊,主要從事‘公轉私’業務,屬于‘支付結算型’的,他們通過設立空殼公司,假造業務往來,再通過‘公轉私’業務,采取網銀轉賬等方式協助他人將對公賬戶非法轉到對私賬戶,套取現金等進行非法支付結算。這一類犯罪手法比較隱蔽、快速、交易量大,迎合了一些人非法轉移資金、非法套現的需要。”
“具體是怎么操作的?”陳處長凝重地問。
“他們先通過集體在不同銀行開立諸多賬戶從而形成‘個人賬戶群’,再注冊設立一批貿易‘殼公司’并因此掌握一批‘公司賬戶群’,通過這些賬戶群匯集需要美元的客戶匯入的人民幣。光這樣還不夠,他們還會另外設立一批貿易‘殼公司’并用這些公司的賬戶群向銀行購買美元,最后將所購買的美元轉賣給客戶。”
韓博深吸口氣,補充道:“更為驚人的是,該作案團伙起初僅有四個成員,但隨著交易量的增大,他們不斷發展身邊的朋友入伙,同時在‘殼公司’賬戶交易過于頻繁的情況下,發展新的貿易公司入伙,雪球越滾越大,光我們現在掌握的累計非法買賣外匯就已達到9.12億美元!”
偵辦萍盛集團涉黑案牽出案和涉案金額驚人的洗錢案,隨著對這三個剛搗毀的地下錢莊深挖細查,又會牽出多少案件?
誰會通下錢莊對資金進行劃轉和本外幣兌換,能夠想象到那些資金背后絕對存在涉毒、涉恐、涉賭、走私、貪腐等違法犯罪,或存在逃稅、騙稅、騙政府獎勵、逃避外匯管理等違法投機套利。
部領導指示必須深挖細查,劉副局長就是沖著這個來的。
他跟張副廳長對視了一眼,不動聲色問:“韓博同志,你最熟悉案件,也不止一次參與偵辦乃至組織偵辦過大案要案,請給我交一個實底,深挖細查這三個涉嫌洗錢的團伙需要多長時間,憑現有的力量能不能啃下這個硬骨頭?”
洗錢案件不是其它案件,工作大的驚人,李碩在電話里匯報偵查工作才剛剛開始,各種證據材料就能裝幾卡車,去年曾一起偵辦過鳳儀縣特大詐騙案的經偵民警忙得焦頭爛額,憑現有力量沒兩三年估計辦不結這一系列案件。
雖然繳獲很誘人,但沒有金剛鉆真不能攬瓷器活,何況林書記和張副廳長態度明確,只要爭取一個“承辦”的名義,到底怎么“辦”把主導權上交給部里。
韓博不想給領導留下一個不顧全大局的壞印象,無奈地說:“報告劉局,由于地下錢莊控制的賬戶動輒數百個,涉及區域范圍廣。并且為掩人耳目,犯罪分子使用跨地區轉賬、網銀轉賬、多次交叉轉賬等方式,給調查取證工作帶來巨大困難。再加上偵查過程中有可能發現的其它案件,想深挖細查憑我們現有的力量顯然不夠,這根硬骨頭至少我們東萍市局啃不下。”
“張副廳長,你們省廳的意見呢?”
“劉局,三個地下錢莊雖然是東萍市局在我們省廳組織下搗毀的。為此,從我們省廳經偵總隊和幾個市局經偵支隊抽調了一批精兵強將。如果這批骨干全撲在這個案子上,必須會影響其它工作。”
張副廳長頓了頓,不緩不慢說:“并且,這三個洗錢團伙的主要犯罪行為是在東廣實施的,離我們太遠,鞭長莫及。我們廳黨委認真研究過,一致認為案子辦了一半不能不辦,同時又存在一些不利因素,所以上報部里。”
“辦了一半不能不辦”,這句話是重點。
劉副局長覺得很是好笑,不打算跟他繞圈子,直言不諱說:“張副廳長,來之前部領導作出過重要指示,若案情復雜,涉案金額巨大,則由人行、外管局及我們部經偵局組織相關部門聯合偵辦。現在情況明了,案情重大,涉案金額觸目驚心……”
這塊硬骨頭太難啃,啃下一小塊能牽出一連串,不知道要啃到猴年馬月。
作為東萍市公安局副局長,韓博只想打掉郝英良團伙,為死者伸冤,為國家追回被他們侵占的資產,上級部門愿意接手最好,反正自己目的達到了。
正一身輕松,劉副局長又來一句:“韓博同志,你最熟悉案情,經偵工作經驗又豐富,接下來的偵查工作你可能要繼續參與,一直到案件辦結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