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郝英良和杜茜不用舉牌子,只見二人推著堆得跟小山似的行李車,隨著人流微笑著走了出來。
一個上身穿著名牌T恤,下身一條牛仔褲,腳蹬一雙白色運動鞋,墨鏡掛在T恤衫領口,很休閑很運動,不清楚內情的真以為他是來旅游的。
一個穿著合體的白色碎花連衣裙,長發披肩,身材高挑,氣質不凡,回頭率高得驚人,不知道引來多少機場工作人員和旅客的目光。
一個罪犯居然能大搖大擺入境,南非駐中國使領館的簽證官到底是干什么吃的,難道不需要他提供無犯罪記錄證明嗎?
韓博看見這個總是能把不可能變為可能的家伙就很不爽,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讓開身體,讓李曉蕾跟他們打招呼。
“郝總,杜茜,歡迎來南非。”
“謝謝,沒想到你真會來接。”到了哪座山,就要唱哪首歌,杜茜裝出一副很激動很高興的樣子,跟久別重逢的親姐妹一般,同李曉蕾來了一個熱情的擁抱。
用得著這么虛偽嗎?
韓博跟笑瞇瞇看著自己的郝英良點點頭,朝緊擁著妻子的杜茜微微笑了笑,算上打招呼。
他連手都不愿意握,郝英良并沒有表現出哪怕一絲不快,反倒一臉歉意地說:“韓局,不好意思,不該來打擾你的。”
“不該來就別來啊。”
“可是已經來了。”
“來了也沒關系,真要是覺得不好意思,可以送你去國航服務臺,下午6點有飛東海的航班,買票、安檢、報關來得及。”
一如既往的咄咄逼人,這才是自己所認識的韓博。
郝英良覺得很有意思,覺得這趟沒白來,回頭看看身后,不無自嘲地說:“我倒是想回去,關鍵回不去啊!現在是罪犯,差點被槍斃,去東萍個個對我敬而遠之,回老家全是閑言閑語,我倒不是很在意,但不能讓茜茜承受這些,不如出來清靜。”
“想躲清靜可以去美國去英國去法國啊!”韓博提上兩個行李箱,帶著他們往停車場走去。
“我倒是想去,問題人家不給我簽證,總不能偷渡。再說我是保外就醫,不是刑滿釋放,按規定每個月都要去派出所報到。來南非多好,可以找你匯報改造情況。”
在家伙,居然有心情開玩笑。
韓博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問:“那你說說,改造得怎么樣?”
“嗓子疼,要不回頭給你寫份改造心得吧。”
這不是裝的,他的聲音明顯帶著幾分沙啞,雖然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能從臉上那細微的表情上看出他是強忍著痛在說話的。
韓博暗嘆口氣,回頭道:“不能說就少說。”
“現在不說說,以后就沒機會說了。”生怕被正在后面跟李曉蕾談笑風生的杜茜聽見,郝英良把聲音壓得很低,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幾分不甘和幾分凄涼。
一直追到南非,韓博認為有必要搞清他的來意,把守在車上的警民合作中心李主任介紹給他們,把行李塞進后備箱,讓兩位女士先上車,關上門,把他帶到一顆大樹下,緊盯著他問:“醫生怎么說,是建議你做手術,還是放療化療?”
郝英良朝等在車里的兩位女士笑了笑,跟沒事人一般輕描淡寫地說:“擴散了,什么療法都不管用,運氣好能再過個春節。”
“拖的?”
“如果有那么好治能叫癌癥?兩年前住院結果也好不到哪兒去,不關你事,沒必要因為這個內疚。”
“我是警察,我秉公執法,我才不會內疚呢!”
“你有,看出來了,其實你不太會說謊,至少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你擅長。”
韓博說不內疚確實有那么點言不由衷,不無尷尬地摸摸鼻子,依然盯著他雙眼問:“拖了你兩年,錢中明也被執行了,恨不恨我?”
“都說了我的病跟你沒關系,至于錢中明,人總會死的,只是死法有所不同,他死了,馬上是我,將來也會輪到你們。有時候真搞不明白,既然終究要死,活得那么辛苦干嘛。對,你猜對了,我現在就這個想法,就是破罐子破摔,恨不恨對我而言真沒意義。”
跟他這樣的人用不著繞圈子,韓博直言不諱問:“既然有坦然面對死亡的心理準備,那你們來南非干什么?”
“托孤,不,應該是托寡。”
郝英良深吸口氣,背對著轎車,緊盯著韓博滿是期待地說:“茜茜沒什么朋友,執意跟我舉行婚禮她父母也不是很同意,不能讓她一個人面對那一切,到時候幫我勸勸,幫我安慰安慰。如果有合適的,幫她介紹一個,要是你真內疚,就幫我這個忙。”
原來是在考慮他自己的身后事!
韓博五味雜陳,沉默好一會兒突然問:“葉落歸根不是更好嗎?”
“哪里黃土不埋人,再說我都這樣了,死在南非真比死在老家好,看看這地方風景多好。”
“我答應你,不過能晚點死就晚點死,我還有很多賬沒跟你算呢。”
韓博說得很難聽,但郝英良聽著卻很高興,會心地笑道:“當然,好死不如賴活么,我爭取多活幾天,多陪她幾天。只要你有時間,也可以來找我算賬,我正好想復復盤,好好反省,好好檢討一下,我到底是怎么栽在你手里的。”
“不說這些了,先去吃飯,給你們接風。”
這個話題太沉重,韓博拍拍他胳膊,往停車場走來。
“看見沒有,我就說他倆是不打不成交,兩個加起來70歲的大男人,竟然跟孩子似的一見面就斗嘴,估計你家那位就是為斗嘴來的。”丈夫打了個事先約定的手勢,李曉蕾終于松下口氣,挽著杜茜打趣道。
錢叔被她男人送上了刑場,丈夫的病被她男人整整拖了兩年,丈夫過去那些年賺的錢全被她男人抄了,兩家之間的關系用“血海深仇”來形容不為過,現在居然跟她坐在一輛車上,竟然跟好姐妹一樣說話,杜茜仿佛在做夢,覺得這一切是那么地不真實。
李主任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只知道剛來的這兩位是有錢人。
既然是有錢人就需要保安,可以說他們是警民合作中心保安公司潛在的客戶,非常之熱情,郝英良一上車就善意地建議道:“郝先生,您是來治療康復的,現在買保險來不及。剛才聽說杜小姐有身孕,要去醫院檢查,將來還要去醫院生產,我建議杜小姐買一份醫療保險。”
“必須要買嗎,李先生,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初來乍到,對南非一點不了解。”
“也不是必須,郝先生、郝太太,您二位可能不知道,在南非看私人醫院花費非常昂貴。就拿去年我太太生孩子來說,一個簡單的剖腹產手術就花掉3萬多蘭特,如果沒有醫療保險,這可是筆不小的開銷。”
李主任回頭看看韓博,一邊開車一邊介紹道:“從國內過來做生意的人,只要手頭上不是很緊的都辦了醫療保險,每個月需交近3000蘭特,這個數目已經快趕上約堡普通人一半的收入,積累下來不是個小數目。但是交了保險再去醫院看病就省心了,不論生要花多少錢的大病,醫療保險都會全額報銷。”
“那就辦一下,到時候還得請您幫忙。”
一路上李主任給了很多建議,郝英良夫婦從善如流,甚至決定今后去哪兒玩時聘請警民合作中心推薦的保安。
工作那么多,韓博可沒時間總是來約堡照顧他這個保外就醫的罪犯,把他交給李主任也挺放心的。
接風宴設在之前來過兩次的福臨大酒店,距幫他們預訂的酒店不遠,參贊請客,酒店經理格外熱情,李主任有事要回警民合作中心,總共只有四個人還安排一個包廂。
杜茜跟大多第一次來南非的人一樣好奇,打開窗戶看看下面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不禁笑道:“街上中國人比南非人多,看來不會英語一樣能在這兒生存。”
“98年之前,國內來南非的人數不多,這邊的華人以臺灣人和香港人為主。98年之后,國內的人蜂擁而來。在新來南非的人當中,閩省人最多,估計有十來萬。”在大使館當這么長時間臨時工,李曉蕾聊起這些如數家珍。
郝英良其實還有一個想法,他自己活不了多久,妻子和妻子肚子里的寶寶要堅強地活下去,國內的一些曾經的生意合作伙伴給了點錢,但妻子堅持把那些錢用來看病,要是把有且僅有的那點錢全花掉,她們孤兒寡母將來怎么生活。
如果有可能,他想在離開這個世界前給妻兒開個店,讓她們今后的生活能有個保障。
南非治安雖然比國內差多了,但商業機會一樣多,他下意識問:“韓局,在南非生活難不難?”
“不能,因為這里的錢好賺。”
韓博能猜出他的良苦用心,微笑著說:“南非的幾十萬華人中,自己當老板居多,給別人打工的很少。別看這條街算不上繁華,但各商家生意都很興隆。比如對面的那個食品超市,據說一年能賺上百萬蘭特。就是經營一個小蔬菜攤,僅靠賣蔬菜,一個月也能凈賺好幾萬蘭特。”
“這么好賺,看來傳言不假。”
“錢是挺好賺,但也要有命花。比如這家酒店的黃老板,真是歷經坎坷,曾四次被黑人用槍頂住腦袋,不止一次給遇害同胞認尸送葬。可以說在南非的華人都是一路打拼過來的,都遭過搶,受過騙。更形象一點說,在這里掙得每一分錢都是從黑人的槍口下得來的。”
黑人,郝英良不怕,大不了請保鏢。
他喝了一小口湯,若無其事問:“華人呢,唐人街有沒有欺壓自己人的黑幫?”
韓博一邊招呼杜茜吃菜,一邊介紹道:“在南非的大多數華人是好的,他們能自覺遵守本地法律,合法經營,在做生意賺錢的同時,也能積極回饋當地社會,廣結善緣。但不可否認,華人中也有一小部分人,法律觀念淡漠,做生意偷稅漏稅。”
“你問得華人黑幫倒是沒有,至少沒形成氣候的,不過華人內部也存在一些問題,部分惡性案件屬華人內部之間的相互殺戮,主要由生意上的糾紛引起的。還些人在國內就有犯罪前科,來南非后繼續結伙作案。并且一些華人喜歡賭博,而賭博往往與犯罪緊密聯系在一起。”
李曉蕾輕嘆口氣,放下筷子苦笑著道:“南非華人沒融入當地社會,總喜歡聚集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在小圈子里交往,在小圈子里發展,在小圈子里生存,在小圈子里鬧些恩恩怨怨。”
“但對他們而言,最關鍵的問題仍是安全。”
韓博臉色一正,異常嚴肅地提醒道:“這里社會治安狀況確實不盡如人意,犯罪率比較高,華人生命財產安全面臨不小的威脅,華人遭襲擊、被搶劫的情況時有發生,既然來了你們一定要有安全防范意識,不管去什么地方都要小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