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了三十年閉口禪的惠則大師落敗了,但在場諸位僧人除了被一片櫻花遮住眼的空海和尚以外,其余人都觀看了整個經過,雖說感受沒有惠則大師如此深刻與直接,但那種大恐怖的感覺,依舊是如此的清晰。
硬生生地……抹去!
這是一種常人,不,甚至是大德高僧都心顫的手段和結局。
“第二局。”七律和尚提醒道。
“貧僧來。”
惠應和尚走了出來,他是七律的直系師祖,此時七律手中所拿的那一串佛珠里,也有一塊就是他的舍利,由他來和七律論佛,理所應當,亦然是名正言順。
“請賜教。”
也不知道是剛剛重新回味了一番童年成長,七律的心緒也稍顯低落,當然,這也讓七律更早地進入了狀態。
失去的已經失去了,自己必須盡早抓住自己現在所能抓住的東西。
惠應和尚雙手合什,道:“今日因,他日果,種因得因,種果得果,因果循環,方為佛理,因果逆行,由佛入魔。”
論佛,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已經不再僅僅是探究比試對佛法經文的理解和熟悉程度了,而是上升到了一種世界觀甚至是信念與信仰的交鋒。
稍有不慎,信陽崩塌,對于絕大部分人來說就是萬劫不復的境地。
惠應和尚的話語,其實也有著諷刺七律欺師滅祖的行徑有悖人倫,實乃荒唐,暗指七律如果不能回頭一意孤行,就會與佛漸行漸遠,甚至可能會墮入魔道。
七律伸手,指了指這腳下的白玉蓮座,又指了指眾僧環繞的青石桌以及青石桌上散發著陣法氣息的羅盤,很是平靜地開口道:
“這即是因,貧僧即是果;
爾等種下因,自知會有果;
因果循環,佛之至理;
種因者不知何為果,種因者自該承受果;
若得善果而樂之,得惡果而鄙之,
與俗世愚鈍走夫村婦又有何異邪?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惠果和尚和尚聞言,微微頷首,他自然是能聽懂和尚的意思,那就是今日是你們玩的這個游戲,而我就是這游戲產生的因果,我要取走我想要的東西,你們不想給,就是不遵從因果,自己種下的因收獲的果,因為對自己有利或者有弊而選擇接受與不接受,這和外面俗世中的愚鈍的人只喜歡看見美麗的東西卻厭惡討厭的東西有什么區別?
但惠應和尚是不知道自家師尊的心態如何的,他自己的情緒,確實因為七律的反擊而產生了微微的波動,這個逆徒居然將自己比作愚民村婦!
惠應和尚本想繼續辯論下去,但隨即笑了笑,他想到了一個更好的方法,后退一步,將手掌放在了青石桌上的羅盤上,道:
“你說我等因為種下今日的因,方結出你這個果;
若我現在一掌下去,今日的因沒了,結出的你這個果自然也就沒了;
因果一線,存于一念,因果是佛,而佛法無量,今日有量,亦不是因果。”
惠應和尚的意思很簡單,你七律不是說是因為自己等人今天玩這個游戲所以才讓你出來的么?你七律不是說我等種下了因就得遵從你這個果么?
如果我現在打碎這個羅盤,那么這一切的聯系也就結束了,你從哪里來,也將回哪里去,今日的因,也就沒了,因沒了,果也就沒了,因果是佛法的大道理,是眾生追求的大道,是無量無界,能毀掉的因和果,那就不是真的因和果。
七律聞言,若有所思,其實,自己這個直系師祖有點將論佛的比試推到了一個極端上了,有點像是兩個人下棋,本來部分秋色的水平,誰輸誰贏沒人能確定,但其中一個人卻有著隨時將棋盤掀翻讓這一局棋直接被判定無效的資格,那么這盤棋的勝負,其實也就沒有意義了。
惠果和尚看了看面前的羅盤,再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這位弟子,沒說什么,因果本就是此道,也沒什么公平和不公平,這羅盤一毀,等于是毀掉了過去與未來的聯系。
這之后,
眾僧還是眾僧,青龍寺還是青龍寺,七律還是七律,再無交集了。
就看這個后輩小子,能不能破這個局了。
其余僧人見惠應和尚掌握住了主動,心下也是開心異常,之前坐禪的比試輸了,總不能連輸兩把吧?要知道他們可都是這小子的祖師爺輩分,若是治不了他,真的丟人丟大發了。
在座的,只有兩個僧人面色依舊平靜,不喜不悲,他們是猜出了師尊惠果大師心中所想,若是之前還不確定的話,那么師尊之前親自摘下一片櫻花瓣擋在空海和尚眼前的舉動其實已經算是一種說明了。
但這兩個僧人什么都沒說,也什么都沒做,師尊既然心里有了計較,他們也就毋須多言了。
至于其余的高僧們,其實說實話,這里面固然有個別的人舍不得自身的修為舍不得這青龍寺的傳承氣運,但其實大部分都挺看得開,能夠入惠果大師法眼收為座下法嗣的人又豈能是凡品?就連眼下被一片櫻花瓣遮住眼眸的空海和尚回到日本后還能開創真言宗,其他的高僧們又豈會差了?
他們倒不是真的舍不得什么,只是覺得忽然間被一個后輩弟子上門張口討要法身修為實在是太不討喜了一些,
對,就是這種不討喜的感覺。
而眼下,惠應師兄不愧是這逆徒的直系師祖,這算是拿捏住了這逆徒七寸了吧?
七律和尚沉默良久,這在周圍高僧眼中是詞窮的表現,是進退維谷的表現。
果然,七律開口了:
“然。”
這下子眾高僧都有些意外,這“然”是什么意思?就這么大大方方地認輸了?
之前口出狂言要自家法身修為欺師滅祖的家伙,居然就這么干脆利索地認輸了?
就是惠應和尚也是有些意外和詫異,其實,他自心里還是很欣賞七律的,哪怕他有些欺師滅祖的行徑,但畢竟是后代弟子中修為最高的一位,而且是出自自己一脈。
但很快,七律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伸出手掌指了指青石桌上的羅盤,道:
“師祖大可試試。”
“你以為,貧僧不敢么?”惠應和尚問道。
“阿彌陀佛,非也,不是不敢,而是不能。”七律和尚深吸一口氣,面色平靜地看著惠應和尚,誠懇道:“師祖以及諸位師叔祖一直認為弟子欺師滅祖目無長輩,但豈知弟子說了這么多的話,在這里站了這么久,
已然是最大的恭敬,最大的誠意了。”
“哈,狂妄,好狂妄!”
“這……是不認輸么?”
周圍的高僧們倒是被七律逗樂了,他們其實很難產生真正的畏懼和憎惡情緒了,世間事兒,大體憑喜好來,隨心意才是他們現在的本性,當然,之前坐禪時的那一幕,的確是讓他們產生了大恐懼,這是例外,不能以常理度之。
惠果和尚指尖在青石桌上輕輕地敲了敲,心有所感。
惠應和尚則是沒自家師尊的那種洞察一切的能力,而是也是有些不理解地問道:
“當真……匪夷所思。”
是的,對于七律剛剛說的話,他們已經很難理解了,總不能讓他們這些大德高僧直接指著七律鼻子罵:你媽XXX的臉皮怎么這么厚。
七律和尚雙手合什,依次向在座的所有師叔祖行禮,最后向自己的直系師祖惠應和尚行禮,然后道:
“今日的因,是你們,自然貧僧就是今日的果;
但其實,今日的因,不是你們,今日的因,是貧僧自己,而你們,則是昔日的果。
因果有序,佛法無量,
貧僧既然是因,你等必然是果,果何時生,取決于因,師祖們的法身和修為以及這青龍寺的氣運何時取,也是取決于貧僧。
貧僧七律在此種因!”
七律和尚忽然揚聲道:
“因立在貧僧身上,而貧僧來自千年后,千年后,師祖們早已圓寂。
所以,
今日沒有師祖們,今日也沒有真正的青龍寺!”
這有點像是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所謂的“因”,就像是坐標,坐標如果立在了千年前的唐朝年間,那么這些高僧們就能夠決定和尚這個果,如果惠應和尚毀掉了羅盤,七律也就和千年前的這一場聚會失去了所有聯系。
但如果坐標立在七律身上,七律是因,那么以七律為坐標來看的話,已經是千年后的二十一世紀了,
哪還有什么真正的青龍寺,
哪還有什么這些師祖們的存在?
七律的意思很簡單,在老子眼里,你們全都死光光了,我站在這里和你們這幫死人廢話這么久,還不夠客氣還不夠尊重?
剎那間,當七律發下大宏愿時,在場的所有高僧們身體都開始衰敗下來,惠應和尚伸手想要將羅盤打碎,但是他的手掌卻先一步化作了枯骨然后化作了飛灰,
在座的所有和尚高僧想要說什么做什么卻發現自己完全不能動彈了,他們的身體,他們的修為,他們的一切,都在消失,都在衰敗,都在遠去,
本來白玉蓮座上的高僧們在此時居然化作了一具具枯骨;
七律站在原地,目光依舊平靜,雙手再度合什,再道一聲:
“阿彌陀佛。”
此聲,
是為送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