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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牙簽

  葉大娘看到安爭拔下酒旗的那一刻,眼神里有一種復雜到了極致的感情。她的表情里放佛有一種無法說明的滄桑和悲涼,和她的嬌美面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是一種,讓人哪怕之看一眼,也會被感染的悲傷。如遠山暮雪,雖遠卻就壓在心頭。

  安爭回身,看了一眼被自己一劈兩段的寇八。

  在這一刻,葉大娘將自己眼神里的所有感情都藏了起來。她板著臉走出酒館,然后從安爭手里將酒旗一把抓過來:“你走吧,再也不要來。”

  她將酒旗搶回去,然后如朝圣一般,摯誠的雙手捧著酒旗,重新插回到原本那個地方。酒旗依然隨著微風輕擺,但似乎少了幾分靈韻。也不知道為什么,安爭似乎聽到有人一聲長嘆。

  “那一劍本可斬仙,卻被你殺了只螻蟻......可惜,可惜。”

  安爭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錯覺,但在剛才那一刻,他別無選擇。

  他垂首,抱拳:“對不起。”

  葉大娘沒有回頭:“不怪你,但你也無需再來。”

  安爭知道,自己觸痛了葉大娘的絕不是從酒旗上借來的那一劍,而是把那一劍放在酒旗上的某個人。安爭雖然修為不在,但眼力還在,他知道那劍意有多強,且遇強則強。那一劍,隱隱之間,有一種超脫于塵世之外的仙氣。而最可怕的是,那酒旗上絕不僅僅有這一劍。

  所以暗中送音入安爭耳朵里的那個人看錯了,那一劍不是孤品。劍還在酒旗之上,那人卻以為酒旗之中藏著的只是一道劍意,卻不知酒旗上藏著的是一個人修劍的劍魂。

  安爭看到南山街的街角,有個身穿布衣的書生負手而行。那背影有些孤寂,有些蕭條。

  安爭不知道那是誰,但確定剛才對自己說話的就是個書生。

  “那一劍本可斬仙。”

  這句話還在安爭的腦海里回蕩。

  安爭心中長嘆......這世上真的有仙?有人曾經說過,大天境之上,便有謫仙。奉于九天世界,不死不滅。舉手投足之間,可摘星辰。可這大千世界,以安爭的閱歷見識,也不曾見到過聽到過,誰能修得大天境圓滿。安爭曾經到了小天境九品,距離大天境觸手可及,但那已經是他的瓶頸,再難向前半步。

  大羲皇朝的圣皇陛下,傳聞已經到了大天境,但那也只是傳說。安爭從不曾見到過那位圣皇陛下出手,所以也無從判斷他的修為到底有多強。還有傳聞,開創了大羲皇朝,名字里也有一個羲字的那位先圣,或許是普天之下,唯一到了大天境圓滿的絕世強者。

  可他終究也死了,沒能不死不滅。

  安爭不知道有沒有仙,也不知道就算有仙仙又在何處。他只知道,就算這世上有仙,那仙也是一個冷血之人。世上諸多不公,諸多兇惡,那仙從不曾管過。若是修得仙果,卻超然世外,安爭覺得這仙也不過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罷了,沒有大修行者應有的胸懷。

  殺寇八,是安爭預料之外的事。

  他知道大寇堂和陳家已經到了撕破臉的地步,也知道陳少白為什么躲進聚尚院里不出來。但他沒有想到,大寇堂的人居然能把陳家逼到那個地步。按照安爭的推測,陳家的實力應該遠比大寇堂強大才對。現在陳少白躲進了聚尚院,而寇八在大街上明目張膽的攔住安爭,讓安爭去殺陳少白,絲毫也不忌憚陳家的人......顯然陳家遇到的麻煩,比預想之中要大的多了。

  安爭一邊往前走一邊思考,終于想明白......是了,陳家的敵人,又怎么會是大寇堂?大寇堂只是表面上的存在而已,真正要滅掉陳家的,是看不到的那些人。陳家經營的產業,比大寇堂大的多。所以如果大寇堂滅了,陳家的產業就會更大。但是如果陳家滅了,大寇堂還是不值一提,而那些人能從滅掉的陳家之中搶走不少利益。

  大寇堂只是一把刀罷了,而且還不鋒利。真正鋒利的,是藏在暗中的那些人。

  安爭殺了寇八,大寇堂也就不能容他了。所以那個之前動念收安爭為徒的寇六,只怕下次見到安爭的時候,就會出手必殺。

  寇六比預想之中來的要快,快到安爭還沒有走到聚尚院,雖然已經看到了聚尚院的大門。

  聚尚院門口,那兩個迎客小廝還站在那,目不斜視。就好像站在大街正中的寇六是空氣,絲毫也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事實上,這正是為什么他們這樣的小廝,一個月可以領那么多銀子工錢的道理。他們很清楚,只要不涉及到聚尚院,那么不管誰死誰活,都和他們沒有一點兒關系。

  “六先生。”

  安爭俯身施禮,就和對寇八施禮一樣,絲毫也挑不出毛病。

  “你讓我出乎預料,也開了眼界。”

  寇六站在那,臉色平靜的看著安爭:“我實在沒有想到,我學堂里精心教導的那些弟子,和你比起來都是垃圾。而你就在我眼皮子地下隱藏了那么久,我居然沒有看出來你是一塊璞玉。這是我最后悔的,如果讓我早點發現你,你應該已經在大寇堂里被打磨成一塊玉石,光華奪目。”

  安爭搖頭:“大寇堂打磨不了我,你們若是把我打磨出來了,才是毀了我。”

  寇六微微一怔,然后拍手:“好志氣!”

  安爭問:“六先生也要殺我?”

  寇六搖頭:“我是來殺陳少白的。”

  安爭嘆息:“六先生原來也是射出去的一只箭,未見得能殺的了目標,也可能半路就被人一刀把箭斬斷了。”

  寇六笑了笑,倒是頗為灑脫:“我確實是一只已經射出來的箭,沒有回頭路的。你不笨,應該知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已經不是大寇堂能左右得了的。正如你說的,大寇堂太弱了......后面有一只手,拉開了弓,把大寇堂的每一個人都當成了箭,一個一個的射出去,箭發不回頭。”

  “所以,我舍不得殺你。”

  寇六說:“我曾經自哀自憐,覺得這世上對我不公。為什么有的人天生可以修行,而我不能?我拼了命的練功,也不過練體小成。有句話說,心比天高......我便是如此吧。”

  他看向安爭:“你說,我可是不如別人努力?自六歲起,我每天太陽沒有升起便在練功,到我十六歲的時候,木樁打壞了二十七個。我的父親告訴我,人沒有天生高低貴賤,剛生出來的時候全都是一個起點。所以縱然窮苦些,只要肯努力,比那些大家族的孩子多努力一倍,就會成功。如果一倍不行,那就兩倍。兩倍不行,那就四倍。如果還不行,那就不吃不睡,總是可以彌補。”

  “但是后來我知道,我父親騙了我。不管后天如何努力,不行就是不行。”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年少時,我想成為一個將軍,率百戰精兵,掃清天下,以求大道公平。后來我發現,這世道絕不是那么簡單。到年輕時,我想成為一個俠客,仗劍而行,千里殺人,除盡天下不公事,殺盡天下作惡人。后來,我成了一個惡人......安爭,大寇堂里沒有一個大寇,只是草寇,大寇二字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他轉身,朝著聚尚院走過去。

  安爭在他身后問:“可曾后悔作惡?”

  寇六搖頭:“不后悔,只恨自己不夠惡。”

  安爭不語。

  寇六走到聚尚院門口,回頭看向安爭:“自稱大寇,其實從來都不過是別人的棋子最后的棄子而已。傳說,只要有十二塊靈石,再加上一位須彌之境的強者幫忙,就能洗髓換體進修行大道。我是沒有機會了,安爭,你還小,你有機會。記住,若可修行,縱負天下人也無妨。”

  安爭道:“我不是你,不用把你的未完之事寄托在我身上。”

  寇六臉色變了變,然后不再說話。

  “大寇堂于忠誠拜訪聚尚院。”

  寇六朝著聚尚院的大門里面抱拳高喊。

  安爭站在遠處,靜靜的看著。

  “你意欲何為?”

  聚尚院里有人問。

  寇六大聲回答:“殺陳少白。”

  聚尚院里有人說話:“進了聚尚院的門,就是聚尚院的客。你們的江湖事,在門外了。若你要進門殺人,你殺的就不是你的敵人,而是聚尚院的名號。所以我勸你還是耐心等等,等到你要殺人的出了這里的門,你再殺。”

  “請問他什么時候出來?”

  “不知道,客人什么時候走,就什么時候走。能進聚尚院大門的客人,聚尚院就不會往外趕。”

  寇六道:“那我不能等,家有妻妾,在別人手里。我等,他們不等。”

  聚尚院的人回答:“這些和聚尚院無關,你不等,進門則死。”

  寇六道:“那抱歉,恕我得罪。”

  他從背后抽刀,那刀精鋼打造,看起來寒光凜冽。他開始邁步,朝著聚尚院的大門里面走。兩個迎客的小廝站在那,眉頭緊皺。

  寇六邁出第一步,沒有任何事發生。他心中稍稍安定了些,然后邁步繼續前行。第二步,還是沒有任何事發生。第三步,他的腳踩到了聚尚院大門的門檻上,然后從聚尚院的門里飛出來一道藍光,好像是一輪彎月一樣。藍光一閃即逝,寇六便沒了雙腿。

  藍光將他的大腿切掉,從根處,所以他看起來突然矮了一大半似的。寇六悶哼一聲,將手里的鋼刀放在嘴里咬住,雙手向前爬。手剛剛觸及聚尚院的門檻,藍光再現,他的雙臂被齊刷刷的斬斷。

  寇六的牙齒在鋼刀上硬生生咬出來一排牙印,沒了四肢的他趴在那,像是血糊糊的一條大肉蟲子。他從嗓子里擠出來一聲嘶吼,下頜在地面上頂住,然后拉著半截身子往前動。

  “何必?”

  聚尚院里有人嘆了一聲,然后那藍光再次飛出來,直接刺穿了寇六的腦殼。

  當的一聲,寇六的刀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藍光漂浮在那沒有再動,懸浮在門口。后來藍光消散,有一件極細小的東西掉在寇六的尸體旁邊。

  安爭走到近處,發現那是一根帶血的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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