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他們?”十里香酒樓下那兩人頗為顯眼,楊寧看了一眼,就知道猴子所說的便是他們。
猴子也不回頭,輕聲道:“不但我認識他們,住在城里不認識他們的人還不多,你也認識他們,只是你現在記不清了。”
楊寧皺眉道:“他們是誰,你為何如此懼怕他們?”
猴子往楊寧身邊靠了靠,鬼鬼祟祟回頭瞧了一眼,見那兩人并沒有注意這邊,才稍微放松一些,壓低聲音道:“那個子高些的是蕭捕頭,個子矮些的是馮捕快,就是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瘋狗,你可想起來了?”
楊寧腦中卻對這兩人毫無印象。
“蕭捕頭.......!”楊寧微一沉吟,“就是那個叫蕭易水的了?聽說方老大與他關系很好。”
猴子在墻根蹲下,楊寧也只能蹲下來,猴子湊近低聲道:“方老大就是蕭易水的走......!”猶豫了一下,才道:“反正蕭易水說什么,方老大就聽什么。咱們丐幫弟子如今都操控在蕭易水的手里。”
楊寧雖然知道方老大和蕭易水走的近,卻沒有想到是這樣的關系,錯愕道:“這蕭易水如此厲害?”
猴子輕聲道:“在這城里待得久了,就知道蕭易水在會澤縣無所不能。我聽他們說,便是知縣大老爺,平日里也不敢對蕭捕頭吆五喝六,這知縣老爺呆上幾年就升官走了,可是蕭捕頭卻一直待在會澤城,我在會澤城已經六七年了,如今的知縣老爺已經是我所經過的第三個了,但捕頭卻一直都是蕭易水!”
“如此看來,這位蕭捕頭還真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物。”楊寧摸著鼻頭,淡淡笑道。
強龍壓不住地頭蛇,這個道理楊寧自然懂得,知縣是朝廷委派的官員,而捕頭則是本地的差役,知縣升調,捕頭倒也未必會更換。
但是連續數任知縣,蕭易水都能穩坐捕頭之位,這就不是一般的能耐了。
猴子道:“會澤城大小捕快,全都歸他管。”頓了頓,才繼續低聲道:“許多人私底下都說,會澤城的捕快只認蕭捕頭,若是沒有蕭捕頭的命令,連知縣老爺都無法調動任何一名捕快,知縣老爺行事,都要讓著蕭捕頭三分,你說他厲害不厲害?我還聽說,會澤城大小案子,蕭捕頭不插手,那案子就永遠也破不了。”
楊寧只是淡淡一笑,問道:“那個馮捕快又是什么人物?為何叫他瘋狗?”
一提到那馮捕快,猴子臉上就露出驚慌之色,低下頭去,輕聲問道:“他有沒有在瞧我們?”
“沒有。”楊寧透過街上往來人群的縫隙往那邊瞅了幾眼,才道:“你怎地如此怕他?你只是一個叫花子,又不作奸犯科,有何好畏懼?”
楊寧越是詢問,猴子眼眸中的驚懼便越是明顯。
楊寧禁不住盯著那邊,瞧見那馮捕快已經說完話,蕭易水卻是反過來在馮捕快耳邊低語了兩句,隨即拍了拍馮捕快肩頭,馮捕快拱了拱手,對蕭易水顯得十分敬畏,隨即便轉身走入街道,匆匆而去。
楊寧沒有收回目光,依舊瞧著那蕭易水,見到蕭易水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目光在大街上掃了一圈,隨即便轉身進入到十里香酒樓之內。
“他們都走了。”楊寧這才拍了拍猴子肩頭。
猴子抬頭瞧了一眼,見蕭易水兩人已經不在十里香門前,這才長舒一口氣,道:“真他娘的嚇死我了。”
楊寧心想之前你在土地廟耀武揚威,這一出來膽小怯懦,當真是沒有出息,卻還是好奇問道:“你還沒說馮捕快為何叫瘋狗,還有你怎地這般懼怕他們?你以前和他們接觸過?”
猴子咬牙切齒道:“瘋狗不是我叫出來的,丐幫許多人都叫那雜碎瘋狗。那人是蕭捕頭手下第一號捕快,據說跟了蕭捕頭許多年,兩人還是結拜弟兄。”握起拳頭,恨恨道:“老子當年可是被他弄慘了。”
楊寧奇道:“莫非你被他抓進過大牢?”
“那瘋狗用我們練板子。”猴子惱恨道:“衙門的差役總會找方老大要人練板子,方老大......方老大那窩囊廢不敢和衙門對著干,每隔上一段時日,就會送丐幫弟子到衙門里,交給瘋狗,哪一次都不下一二十人。”
“用活人練板子?”楊寧一怔。
他雖然沒有見過,但也知道,古代衙差的板子非同小可,真要來狠的,幾十板子就能要了一條性命。
“扒了我們的褲子,光著屁股讓他們打個稀巴爛。”猴子又是憤怒又是畏懼,“瘋狗和他手下那般狗雜碎,從來不將我們當人看......!”壓低聲音道:“打板子是假,將我們當作牲畜玩弄是真,瘋狗就親手活活打死了三四個人......!”
楊寧心中明白,兵荒馬亂時節,死上幾個乞丐,根本是無足輕重的事情,更何況下手的是官差衙役,那更是無處可訴。
不過馮捕快如此草菅人命,固然是兇惡至極,卻也可見蕭易水和馮捕快一干人在這會澤縣還真是只手遮天。
“方老大既然是會澤城丐幫之首,自當維護丐幫子弟,為何還要送羊入虎口?”楊寧冷笑道:“這種助紂為虐之人,怎地還能成為首領?”
“方老大?”猴子冷哼一聲,道:“那些衙差不把我們當人,方老大可也沒好多少。瘋狗這些年讓我們受盡了苦頭,方老大連屁都沒放一個。”
楊寧微微頷首,猴子之言倒是與老樹皮所說的方老大一樣,方老大確實是一個不顧丐幫弟子死活的王八蛋。
天色完全暗下來,月上天邊,酒樓客棧的燈火都已經點上,若是只瞧這條街上的燈火通明以及聽到從那些酒樓茶肆傳出來的歡聲笑語,很難讓人想到在這座城中還有無數忍饑挨餓的難民百姓。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正是這座縣城目下最好的寫照。
隨著夜色漸深,街上的人潮也是漸漸消失,這里畢竟只是一個小縣城,亥時時分,街上的行人就已經十分稀少,許多店鋪也都關門打烊。
楊寧等到街上沒有多少行人之后,這才順著猴子所說的那條小巷子走到巷口。
“那就是死人巷。”猴子在巷口指著對面,兩條巷口正面相對,中間只是隔了條冷冷清清的街道。
楊寧瞧見那條巷子黑漆漆一片,巷口就如同怪獸的大口,深不可測。
他正要走出巷子,猴子卻已經伸手拉住他衣袖,楊寧皺眉問道:“怎么了?”
“貂老大,咱們真的要去?”猴子目光微有些害怕之色,“要不.....要不再等一等。”
楊寧心知猴子是害怕,輕聲道:“我已經知道地點,你可以先回土地廟,不用隨我過去。”讓這么個膽小如鼠的家伙跟著,不但幫不上忙,只怕到時候還要幫倒忙,即是如此,還不如單獨行動的好。
“啊?”猴子摸了摸后腦勺,有些尷尬,“貂老大,我.....我不是害怕,只是.....只是為你擔心。”
楊寧心想老子要信你那就是腦袋進水,卻還是笑道:“人多反而不好,我獨自過去,瞧瞧能不能見到小蝶。小蝶救了我性命,我總是要向她道謝的。”
猴子輕聲問道:“花媽媽的宅子都是高墻圍著,咱們這些人莫說進去,連靠近也是不能,你.....你可記得以前是如何與小蝶相見?”
楊寧記得他們之前也說過自己經常來這里與小蝶相見,可是如今的楊寧不是曾經的小貂兒,腦中還真沒有與小蝶在這里相見的印象。
關于這具身體原本主人的記憶,不但稀少,而且十分的零碎,就似乎是自己的靈魂占據這具軀體之后,將身軀主人的記憶已經吞噬甚至是排擠出去,而原來的主人意念堅韌,卻還是頑強地保留了一些記憶片段,緊要時候便即冒出來。
猴子還在忐忑,忽聽得街道上傳來嘎嘎響聲,兩人從巷子探頭出去,循聲看過去,借著夜里的月光,只瞧見從冷清長街一頭顯出一道黑影,很快便看出,那是一輛馬車。
這條街道雖然是青石鋪就,但小小縣城,青石道上頗有些高低不平,馬車駛過來之時,車轱轆碾壓青石板發出的嘎嘎聲音卻也是頗為清晰。
“是馬車?”猴子低聲道:“這城里的馬車可不多,不容易見到,打仗的時候,城里的馬匹大都被征調走了,整個城里也瞧不見幾匹馬。”
車行轔轔,很快便靠近過來,兩人背貼巷內墻面,這巷內昏暗一片,兩邊墻面極高,那月光卻也不易照進來,所以兩人也被裹在昏暗之中,很難被人所發現。
馬車到了巷口,突然停了下來,楊寧借著月光,瞧見那輛馬車頗為簡陋,但是拉車的駿馬倒是膘肥腿長,駕車之人一身粗布衣衫,戴著一頂斗笠,一時間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那馬車停在巷口,一時間并沒有繼續前進,倒是那趕車的馬夫抬手將斗笠往上面掀了掀,月光之下,左右瞧了瞧。
楊寧凝神靜氣在昏暗的巷內打量了那馬夫一番,竟覺得那人的身形異常熟悉,微皺起眉頭來。
馬夫四下掃了幾眼,才抖動馬韁繩,那駿馬卻是轉向對面的死人巷,馬夫低聲吆喝一聲,馬車駛入死人巷之內,很快就被漆黑的巷子所吞噬。
“趕著馬車進死人巷?”猴子見到馬車入巷,這才站穩腳,低聲道:“那馬車里是誰?嘿嘿,難不成.....難不成是去找花媽媽風流快活的?”臉上顯出猥瑣之色。
楊寧瞥了他一眼,淡淡問道:“你說那人是去找花夫人?”
猴子目中閃光道:“我聽他們說,花媽媽年紀雖然不小,但是保養的好,那皮肉白白嫩嫩,都能擠出水來,而且風騷的緊,真要是能把她剝得像白羊兒似地,和她快活一晚上......!”忽地看到楊寧神情冷淡,用極古怪的眼神看著自己,當下便住口沒有繼續說下去,干笑兩聲,略顯尷尬。
楊寧暗想你這家伙只怕是多少年沒碰過女人,才這般猥瑣意淫,也不去理會這些,低聲問道:“馬車里是誰倒是不清楚,不過你沒看出來那趕車的馬夫是誰?”
“馬夫?”猴子奇道:“你認識?”
“你這眼神也真該練練了。”楊寧輕聲道:“他可是你最怨恨也是最害怕的人,咱們不久前才剛剛見過。”
猴子一怔,隨即張了張嘴,眼中顯出驚駭之色,“你......你說的是......?”
“就是你口中說的瘋狗。”楊寧冷笑道:“也就是那位馮捕快了!”
猴子尚沒有回過神,楊寧已經從巷內竄出,如同一頭獵豹一般,迅速穿過長街,等猴子緩過神來,楊寧已經沒入漆黑的死人巷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