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二人便在溪山苗人的安排下,進寨子休息,不過兩人卻并非安排在一間屋內,而是在一處碉樓上下兩層。
苗人的招待也是十分熱情,齊寧雖然并不適應苗家人的飲食習慣,但也算是吃飽喝足。
次日一早,用過準備好的早飯,便有人過來請齊寧和依芙去見大苗王,依芙昨晚身在上水洞苗寨內,一心只盼著天色早些亮起來,根本沒睡好,得到大苗王召喚,立刻與齊寧去見大苗王。
昨晚在夜里上山,齊寧倒不覺得,此時再看四周,清風徐徐,木樓如同無數星星散落在山上,而且山上的道路頗寬,足夠騎馬馳騁,有些地方甚至修建有木橋相連,在山中竟然還有一處山谷,那里有一處湖泊,清澈見底,宛若一面鏡子,將山巒林木倒影其中,湖光山色,風景優美異常。
到了一處大寨前,只見到寨前有十多人在等候,當先一人對襟長褲,腰纏大帶,穿著十分樸素,樣容看上去也是頗為敦厚,虬肉如鐵,身材雖然不算高大,但卻十分結實。
今日乃是依芙要見大苗王,所以齊寧只是跟在依芙身后,落下半個身位。
知道依芙的真實身份,齊寧對于此番依芙與大苗王的會見自然是更為重視,如果能夠趁此機會了解黑巖洞事件真相,那當真是求之不得。
那敦厚苗漢見到依芙過來,上前幾步,行禮道:“我是朗察都魯,苗王的長子,你就是黑巖洞主巴耶力的妹妹依芙?”
依芙還禮道:“我是依芙,求見大苗王。”
齊寧打量朗察都魯幾眼,雖然朗察都魯和丹都骨是兄弟,但兩人長相頗不相同,比起丹都骨的威猛豪灑,朗察都魯看上去顯得更為沉穩,禮數也更為周到。
忽聽得一陣曲樂響起,齊寧抬頭瞧過去,只見到大寨前,十多名穿著苗家短褂的苗家青壯吹起了蘆笙,聲音悠揚歡快,充滿喜悅迎賓之意,齊寧倒是知道,蘆笙乃是苗家人最喜歡的樂器,有苗人的地方就有蘆笙,苗人中幾乎每個小伙子都會吹奏蘆笙,到時候可以向自己心愛的姑娘求愛。
只是齊寧心中暗嘆,這蘆笙曲調歡快,但依芙的心情定然是無法歡快起來。
齊寧卻不知,這是苗家迎接貴客的禮儀,上水洞雖然有大苗王,但苗家七十二洞地位平等,依芙是黑巖洞主的妹妹,代表著黑巖洞,此番第一次來到上水洞,蘆笙奏樂,也是表達對黑巖洞的尊重。
朗察都魯在前帶路,領著兩人往大寨過去,到得門前,卻有一名苗人伸手攔住,齊寧微皺眉頭,朗察都魯已經笑道:“大寨之內,不見兵刃,這是大苗王定下的規矩。”
依芙也不多言,將身上那只匕首交出,齊寧猶豫一下,終是將寒刃拿了出來,遞了過去,朗察都魯看見寒刃,道:“刀未出鞘,便帶寒氣,是一把好刀。”
齊寧只是淡淡一笑,心想這寒刃十分特別,既不是匕首,卻也絕非是刀,不過倒真是好東西。
朗察都魯見到二人交出兵器,這才領著兩人進到大寨之內。
一進大寨之內,齊寧便覺里面十分的空闊,正對前方,坐著一名老者,白發蒼蒼,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有著說不出的蒼老憔悴,見到依芙二人進來,微微點頭,面帶微笑。
左右兩邊,卻還坐著十多人,還系著繃帶的丹都骨坐在右首靠近那白發老者的地方,看到依芙二人進來,只是瞥了一眼,面無表情。
齊寧跟在依芙身邊,遠遠瞧著那白發老者,心想這老人應該就是在苗家七十二洞之中有著無與倫比威望的大苗王了。
大苗王看上去比古樹還要蒼老,可是老人露出笑容的時候,竟是讓人感到異常慈祥,而且那樣的笑容,甚至讓人能夠心境平和。
依芙快步上前,深施一禮,道:“黑巖洞依芙拜見大苗王,愿巫神保佑大苗王身體健康。”
齊寧這時候看也看會了苗人的禮數,跟著依芙深深施禮。
大苗王微微點頭,聲音略微有些嘶啞蒼老,但是中氣卻并不弱,笑道:“孩子,我也祝你平安順利。”
這大寨之內十分空闊,容納五六十人甚至都不在話下,區區十多人在這其中,便顯空闊,大苗王聲音雖然蒼老,但每一個字都是清晰的很,在場諸人俱都是聽得一清二楚,齊寧心想這老人家還真是老當益壯,看年紀應該也有七十多歲了。
歲月雖然帶走了大苗王的青春,留下滄桑,但也留下了非凡的睿智。
“坐下說話。”大苗王抬手示意。
依芙盤膝在地板上坐下,齊寧也依葫蘆畫瓢坐下,四周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依芙身上,齊寧不動聲色用眼角余光掃了一眼,心知這些人俱都是上水洞的重要人物。
大苗王對依芙的來歷了若指掌,當然也知道依芙今天要說些什么,顯然在大苗王看來,這次會見并不尋常,是個十分重要的會面,所以上水洞一干重要人物俱都聚集在此,他的兩個兒子也都在場。
朗察都魯此時已經在大苗王左首下位坐下,與丹都骨對面而坐。
“大苗王,我!”依芙剛開口,大苗王擺擺手,看向丹都骨,丹都骨對自己的父親十分的尊敬,點點頭,看向依芙,道:“黑巖嶺被官兵封鎖,此事我們知道之后,大苗王便派我前往刺史府,向韋刺史詢問其中原因,我見到韋刺史,在刺史府停留了很長時間,昨日才返回。”
齊寧和依芙此時才明白,丹都骨昨日出現在渡船木樓,卻是剛剛返回,正巧碰上。
“韋刺史將其中的原因告訴了我,而且請出了人證。”丹都骨神情嚴肅,緩緩道:“丹巴縣令白棠齡帶領五名衙差前往黑巖洞,催討稅賦,與你們發生了爭執,而且兵刃相交,你們將白棠齡和他手下五名衙差全都殺死。但是白棠齡進山之前,留了后手,在山下留下兩個人,他們沒有等到白棠齡回來,而是等到你們派人要將他們一起殺死,其中一人死里逃生。”頓了頓,才繼續道:“殺死朝廷官員,等同于造反,韋刺史傳召巴耶力前往刺史府解釋此事,巴耶力抗命不遵,于是韋刺史派出了官兵,封鎖黑巖嶺。”
丹都骨聲音低沉,娓娓道來,依芙雖然一臉憤怒,但卻沒有打斷丹都骨說話。
丹都骨說完,大苗王看著依芙,微笑道:“孩子,丹都骨說的,都是從刺史府得到的消息,我想聽聽你的話。”
齊寧此時心下卻是尋思,西川刺史派兵圍住黑巖嶺,圍而不打,是否就是因為丹都骨之故。
丹都骨自稱在刺史府待了一些時日,肯定不只是僅僅為了這樣的消息,只怕還做了其他的事情。
丹都骨代表著大苗王,大苗王卻是代表著西川苗人七十二洞,韋書同無論作出什么決定,多少還是要掂量掂量大苗王的分量。
如果丹都骨勸說韋書同不要輕易動兵,韋書同或許還真要考慮一番。
依芙盤膝而坐,美好的身材挺直,道:“大苗王,官府一直說黑巖洞逃避賦稅,這并不是事實。黑巖嶺有許多珍稀藥材,而且還有許多珍奇野獸,既然它們都在黑巖嶺,就屬于黑巖洞的東西。”
大苗王微微頷首,神色平和。
“蜀王世子李源每年秋天都會帶很多人前往黑巖嶺狩獵。”依芙緩緩道:“每一次都是上百人,而且每一次狩獵都要好幾天,在這幾天之內,這些人的吃喝拉撒,都由我們黑巖洞提供。”
齊寧聽到“蜀王世子”四字,便即皺起眉頭來。
他在京城之時,與蜀王世子李源有過沖突,知道蜀王世子囂張傲慢,即使在京城,那也是飛揚跋扈,如果是此人帶人前往黑巖嶺狩獵,黑巖洞的日子想必很不好過。
“李源不用我們苗家之物,吃喝都要我們派人去城里采購食材,雇請漢家的廚師為他們做飯。”依芙俏麗的臉上冰冷一片:“而且他們每次在黑巖嶺射殺眾多的野獸,還命令我們派人采集珍稀藥材帶回去,每一次耗費的花銷,都比我們應該繳納的賦稅還要多。李源答應我們,所有的花銷,可以充作賦稅,但是每年官府還是派人過來收取賦稅。”
齊寧此前還真有些懷疑,以為黑巖洞真的是因為與錦衣侯府的關系,以錦衣侯府作為靠山,故意抗賦,此時依芙說清緣由,這才明白黑巖洞是受了大大的冤枉。
朗察都魯已經義憤填膺大聲道:“苗王,李源胡作非為,他每年前往黑巖嶺狩獵之事,我很清楚!”
大苗王皺起眉頭,臉色微沉,道:“朗察都魯,你不用急著說話,先聽別人說,并無壞處。”
朗察都魯顯然對大苗王十分忌憚,只能住口。
“孩子,既然如此,白縣令去找你們,你們可以和他說清楚,甚至可以去找韋刺史。”大苗王看著依芙,緩緩道:“你們為何要與官差起沖突,甚至殺了他們?巴耶力并不是一個魯莽的人,為何會因為憤怒而失去了理智,做出這樣的事情?”
“大苗王,事實根本不是如此。”依芙粉拳握起,“我們根本沒有殺官差,白縣令親自到了黑巖洞,阿兄熱情接待,而且向他解釋了其中的緣由,白縣令沒有怪罪阿兄,還說李源的事情,可以讓阿兄將事情的始末寫清楚,由他帶回去交給韋刺史。”
“黑巖洞依芙,在大苗王面前,不許有半句謊言。”一名年過五旬的苗人沉聲道:“白縣令帶人進了黑巖嶺,一去不回,難道這是假的?”
依芙搖頭道:“確實不假,白縣令和他手下的官差卻是沒有離開黑巖嶺,因為白縣令手下的官差都死在了黑巖嶺。”
“如此說來,你們還是殺死了朝廷的官員?”那苗人冷笑道:“大苗王一直說過,要與漢家人和平相處,絕不能挑起事端,你們黑巖嶺殺官造反,現在又想向大苗王求援,難道想讓苗家人都卷入進去?”
依芙搖頭道:“官差死了,但不是我們黑巖洞所殺,而且他們說我們殺了白縣令,那完全是誣陷,因為白縣令根本沒有死!”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