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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零七章 常蔭樹

  齊寧進宮之時,天色早已經暗下來,太監將齊寧帶到御書房,齊寧進去之后,便感覺氣氛與往日不同。

  他第一眼就瞧見御書桌后的隆泰,眼角余光又瞥見了鎮國公司馬嵐,除了隆泰和司馬嵐,金刀候澹臺煌也赫然在場。

  齊寧心中有些詫異,他中午還在金刀候府用過粗茶淡飯,卻并未見到金刀候本人,卻不想他會出現在宮中。

  澹臺煌神色平靜,齊寧進來之時,目光投過來,波瀾不驚,倒是司馬嵐神色凝重,似乎滿腹心事。

  齊寧上前見過,上次到鳳儀宮見過隆泰之后,已經是多日不見,隆泰的精神看上去不是很好,顯得有些疲憊,而且看上去也消瘦幾分,齊寧微皺眉頭,心知隆泰這半個月來在后宮夜夜笙歌,新婚燕爾更是與皇后節制無度,這才顯得如此頹靡。

  隆泰使了個眼色,示意齊寧在金刀候下首坐了,齊寧恭敬退后,在椅子上坐下,心里卻是異常好奇,也不知道隆泰召自己入宮究竟是為何事。

  司馬嵐在宮中出現,那倒不是什么大事,作為輔政大臣,他時常入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澹臺煌出現在宮內,卻是讓人大感意外的事情,這些年來,莫說入宮,金刀候澹臺煌幾乎連上朝都不會出現,常年在府中休養,此事滿朝皆知,無人不曉。

  幾人都沒有說話,齊寧雖然滿腹疑云,但其他三人不開腔,他也就不輕易丟出話題。

  片刻之后,澹臺煌忽然道:“皇上,老臣想出去透透氣,就在院子里轉一轉,還請皇上開恩!”

  “來人,扶老侯爺出去透透氣。”隆泰毫不猶豫召喚人。

  澹臺煌卻是微笑道:“皇上,不必勞駕他們。”轉視齊寧,問道:“錦衣候,不知能否扶老夫出門轉一轉?”

  齊寧心下一怔,但卻沒做猶豫,立刻起身來,拱手道:“榮幸之至!”上前去小心翼翼扶起澹臺煌,司馬嵐也起身來,關切道:“老侯爺保重!”

  澹臺煌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輕輕抬了抬手,齊寧明白他的意思,扶著他緩步出了御書房。

  御書房外便是一處寬闊的苑子,一條灰巖小道蜿蜒向前,兩邊點綴著花花草草,整個苑子的格局匠心獨具,精致非常,這是皇帝單獨處理朝務之所,精致自然優美,而且十分的幽靜。

  齊寧扶著澹臺煌手臂,順著澹臺煌的節奏緩步前行。

  澹臺煌忽然要出來透氣,而且讓齊寧出來陪伴,齊寧便是反應再慢,也知道是非尋常,其中必有緣故。

  聯系到今日上午在金刀候府等了一上午,又吃了一頓粗茶淡飯,而澹臺煌自始至終卻避而不見,齊寧心知必有大事發生。

  順著蜿蜒小道走出一段路,澹臺煌停下腳步,輕輕拍了拍齊寧手背,齊寧順他目光瞧過去,見到不遠處有一張漢白玉桌,邊上則是四張漢白玉圓礅,齊寧知道了澹臺煌意思,扶著他走過去,又小心翼翼扶他坐下,自始至終,對澹臺煌都是異常的恭敬。

  澹臺煌在四大世襲侯爵之中,年紀最大,比之司馬嵐都要長上幾歲,如今看上去早已經沒有了當年的威風凜凜,老態龍鐘,但眉宇之間,余威猶在。

  金刀老侯爺示意齊寧坐下,抬起頭,東邊一彎新月初升,齊寧也不輕易開口,片刻之后,才聽老侯爺問道:“你是否快要成親了?”

  齊寧一怔,想不到老侯爺開口便是這樣一問,卻還是恭敬道:“是,八月十八,還有半個來月!”

  “娶妻生子,建功立業,光宗耀祖,這是每一個男人都要做的事情。”澹臺煌聲音平和:“當年你父親比你還要小很多的時候,老夫便認識,你和你父親不同,你父親年少時候,便已經是身強力壯,你比起他,柔弱許多。”

  齊寧只是笑笑,暗自揣測金刀候的用意。

  “老夫膝下有三字,長子炙麟,次子炙麒,幼子炙秀。”老侯爺如同嘮家常一般,聲音溫和:“長子與次子很早就已經跟隨老夫征戰沙場,立下了不少戰功,也算沒有辱沒澹臺家的家名。”

  齊寧心中奇怪,暗想自己此前聽說過金刀老侯爺似乎只有兩個兒子,怎地突然多出一個兒子來,不動聲色,只聽老侯爺繼續道:“可惜次子炙麒在一場戰事之中,突然感染了重疾,當時軍中蔓延的那場疾病,多走了數百人的性命,炙麒福分薄,沒有戰死在疆場,而是死在了重疾之下。”

  齊寧一怔,這時候才明白,金刀老侯爺確實有三個兒子,但有一個兒子早年間卻感染疾病過世,不禁勸慰道:“老侯爺不要太悲傷。”

  澹臺煌嘆道:“老夫并非悲傷他的過世,而是感傷于他沒有戰死疆場。他離開的時候,心中一定很不甘.......!”

  齊寧神情凝重,卻又想這老侯也難不成跑到宮里來,就是為了要和自己閑話家常。

  “澹臺家的男兒,死在疆場是一種榮耀。”澹臺煌神情也嚴肅起來:“長子炙麟出生的時候,他的祖父請了一位大師為他看命,老夫記得那位大師對老夫說過,老夫征戰疆場,殺孽太重,可能會損害后人的陰德。”

  齊寧心中嘆息,暗想如果真要這樣說,倒也不能說不對,錦衣老侯爺當年戰功赫赫,成為大楚第一軍功世家,但齊家三爺早逝,齊景也是中年過世,便是那位真正的錦衣世子,也死于非命,錦衣老侯爺這一脈,可說是已經斷絕。

  一將功成萬骨枯,越是威震天下的名將,手上沾染的鮮血也就越多。

  “炙麟的祖父聽了大師的話,當即便懇請大師賜予破除之法。”澹臺煌聲音平和,不帶絲毫情緒:“大師留下的法子,便是讓澹臺家子孫在初次出征之前,種下一棵常蔭樹,以此來保住陰德。”

  “常蔭樹?”齊寧有些奇怪,但想了一下,畢竟是處在這種時代,人們對命數還是十分的在意,而且殺伐太重有損陰德,這是古來有之的傳說,也并非空穴來風。

  澹臺煌依然娓娓敘來:“炙麟初次出陣,按照當年大師所言,種下了一棵常蔭樹,身經百戰,雖然受傷無數,但每一次都能轉危為安。”

  齊寧知道澹臺煌今日突然對自己說這些,絕非是年老話多,其中必有緣故,也不插話,耐心聆聽。

  “炙麟是老夫的長子,行事穩重,炙麒卻與他兄長不同。”澹臺煌唇角泛起一絲笑意:“炙麒打小頑皮,唯恐天下不亂,自打懂事開始,便是麻煩不多,那孩子性情耿直,身有俠氣,或許是與老夫年輕時候太過相像,老夫對他也縱容了許多。他初次隨老夫出征那年,執拗不聽,并沒有種下常蔭樹.......!”

  齊寧怔了一下,暗想難道澹臺炙麒后來患病過世,當真是因為沒有種下常蔭樹的緣故?

  “老夫對常蔭樹一直也是將信將疑,那孩子既然執拗不從,老夫也就隨他去了。”澹臺煌緩緩道:“男兒廝殺疆場,建功立業,哪有不死人的?殺一人為賊,屠百萬為雄,這也沒有什么好說的,當時老夫從未想過一棵常蔭樹就真的能夠保住平安,一直到炙麒過世,老夫才醒悟,也許真的是因為那孩子沒有種下常蔭樹,才會英年早逝.......!”

  金刀老侯爺不愧是鐵血疆場出身,說起這段往事,依然是鎮定自若,就像閑話家常一般。

  “我大楚征討四方,立國定都,后來炙麟去往東海統領東海水師,炙秀去了西川軍團。”澹臺煌看向齊寧:“這些年來,金刀候府的兩棵常蔭樹,老夫每日里都親自澆水,幾十年過去,如今已經是參天大樹,愈發的茂盛。”

  齊寧這時候終于插話道:“那兩棵常蔭樹,必能保佑兩位將軍平安順利。”

  澹臺煌淡淡一笑,道:“今天下去,老夫下令讓人將三十多年前炙麟親自種下的常蔭樹砍了,便是連樹根也連根拔起。”

  齊寧吃了一驚,失聲道:“砍了常蔭樹?”

  “常蔭樹是為了保有他們平安無事,既然人都死了,常蔭樹留下來又有何用?”澹臺煌道:“炙麟既然不在了,那棵常蔭樹當然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這一句話宛若霹靂驚雷一般,齊寧睜大眼睛,瞳孔收縮。

  澹臺炙麟死了?

  大楚東海水師大都督澹臺炙麟死了?

  齊寧萬想不到會從澹臺煌口中聽到如此石破天驚的消息,張了張嘴,一時間卻說不出話來。

  澹臺家作為四大世襲侯爵之一,在楚國有著極高的地位,如今澹臺老侯爺年事已高,已經極少過問世事,是以澹臺家的希望,也就寄托在了金刀世子澹臺炙麟身上。

  齊寧知道,澹臺家兩位公子,大公子澹臺炙麟統領東海水師,而澹臺炙秀則是遠在西川軍團,身為澹臺家長子,澹臺炙麟名分早定,注定要繼承金刀候的爵位。

  如果說秦淮軍團一直以來都是錦衣齊家的勢力范圍,那么東海水師便是金刀澹臺的勢力范圍,陸上猛虎,怒海蛟龍,兩家是帝方的兩大柱梁。

  雖然澹臺炙秀統領西川軍團,但西川軍團兵力薄弱,裝備遠及不上其他軍團,再加上內部派系眾多,就連司馬家在西川軍團也有著一股勢力,所以澹臺家真正控制的力量,便是澹臺炙麟麾下的東海水師。

  整個澹臺家的未來,全系于澹臺炙麟之身,可是如今作為澹臺家支柱的澹臺炙麟既然死了,齊寧又如何不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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