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子嚴密注意楚軍的動靜,鐘離傲既要防備楚軍發起攻勢,又要回首盼望洛陽糧隊早日抵達。
中軍帥帳內,幾名部將都是一臉疲態,鐘離傲半張臉幾乎都被胡須所覆蓋,沉默了片刻,終于道:“再等一等,也許今天糧食就能送到。”
“大帥,恐怕等不到糧食了。”一名高個部將道:“軍糧已經見底,洛陽那邊應該知道我們的糧食能支撐多久,如果不是知道洛陽不會那么輕易送來糧食,所有將士每日減半,恐怕十天前就已經粒米無存。”
他邊上粗胖部將冷笑一聲,粗聲道:“堯山距離洛陽不過三天的路途,就算路途有些耽擱,還給他們休息的時間,五天時間也該到了。上一次糧隊抵達還是四十天前,他們應該知道知道那批糧食最多也只能撐上二十天,我們苦撐四十天,依然不見一顆糧食送來。大帥,朝廷讓將士們拼命,總不能讓大家餓著肚子。”
“一定是屈元古搞鬼。”又一名將領道:“洛陽被西北軍搞得烏煙瘴氣,所有的錢糧都在屈元古的手里,他是擔心咱們擊退了楚國人,威脅他的位置,所以......!”
“住口!”
一聲厲喝,鐘離傲怒視那部將:“此等擾亂軍心之言,你怎敢胡說?他是丞相,是大漢的丞相,與我們面對的是同一個敵人,又怎會擔心我們擊退楚國人?此等擾亂軍心之言,不得再說,否則軍法從事。”
眾將只能無言。
許久之后,一名老成持重的部將才道:“大帥,不管怎么說,糧食已經告竭,今晚吃完最后一頓飯,明天就沒有一顆糧食。如果糧食今天不到,明日無糧可食,如何向數萬弟兄交待?軍餉一直沒有發放,軍中已經有了怨言,如果斷了炊煙,后果將不堪設想。”
“前些日子,糧食減半,就有兵士滿腹怨言,末將懲處了幾個胡言亂語的兵士,暫時壓住了騷動。”粗胖部將沉聲道:“可是如果明日再鬧事,就不是三五個人的問題了。”
高個部將苦笑道:“大帥,恕末將直言,我們現在到底為誰而戰?如果是為朝廷,為何朝廷根本不在乎我們的死活?”
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鐘離傲嘆了口氣,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事到如今,我們只能是盡力而為了。”
便在此時,帳外傳來洛陽急報聲,鐘離傲精神一振,站起身來,道:“可是糧隊到了?”
很快,有人入帳稟報:“報大帥,洛陽叛了!”
眾將全都起身,卻都是有些茫然,鐘離傲皺眉道:“洛陽叛了?何人叛了?”
“報大帥,屈元古帶著西北軍叛了,他們闖入宮中,屈滿英用弓弦絞殺了皇上,洛陽城頭打出了楚字旗,他們.....他們已經投降了楚國。”探子上氣不接下氣。
眾將面面相覷,都是覺得匪夷所思。
鐘離傲也覺得不可置信,只以為探子謊報,怒道:“好大膽子,竟敢在這里胡言亂語。楚軍被我們阻擋,不能前進一步,洛陽怎會投降?屈元古手里還有三萬鐵騎,楚國人都沒有打到洛陽,他怎可能叛變?你若是胡言,本將立刻斬了你。”
“大帥,絕不會有錯。”探子道:“小的在洛陽親眼看到屈元古帶兵殺進皇宮,隨即有消息傳來,皇上被屈滿英用弓弦親手絞殺,小的在洛陽封城之前逃出城來,就看到洛陽城頭很快掛起了楚字旗。小的若有一字不真,甘受軍法。”
鐘離傲看著探子,身體忽然搖晃兩下,沒等眾將反應過來,“噗”的一口鮮血噴出,灑在身前案上,身體卻已經向后倒去。
“大帥!”
“大帥!”
眾將急忙搶上前,一左一右兩名部將扶住,所有將領都關切地看著鐘離傲,鐘離傲癱坐在椅子上,左右看了看,掃過眾人眼睛,露出一絲苦笑,嘆道:“鐘氏一門受皇恩,本將只想以這老邁之身,血濺疆場,可是連這機會都沒有了。天亡我大漢,回天無力。”氣血上涌,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快請大夫!”有人叫喊著。
“大帥,您.....您可要撐住......!”有人已經哽咽:“你若是有什么差池,這幾萬弟兄可怎么辦啊?”
有人迅速取來毛巾,給鐘離傲擦拭嘴邊血跡。
鐘離傲苦笑搖頭,道:“屈元古叛了,糧食不會再有了。”
“大帥,我們立刻殺回洛陽。”粗胖部將握拳怒道:“屈元古那狗賊弒君叛國,我們要將他碎尸萬段。”
“洛陽城已經封鎖,有多堅固我們都清楚。”邊上部將道:“城中糧食充足,我們過了今晚就沒有一顆糧食,還沒到洛陽,所有人都要餓死在半道上,怎么去打?”
“餓死了也要殺回去。”
眾將一時間爭吵起來,鐘離傲一陣咳嗽,眾將迅速靜下來,都看著鐘離傲。
眼下可說是漢軍處于絕境的時刻,前有敵軍,后方叛亂,軍中無糧,漢軍崩潰在即。
沒有人會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曾經橫掃北方的大漢雄師,怎會陷入這樣的絕境中?
鐘離傲順了順氣,才道:“翟志!”
那名比鐘離傲小不了幾歲的老成持重部將立刻上前,握住鐘離傲的手腕,鐘離傲嘆了口氣,道:“國已破,無力回天。如今要考慮這幾萬弟兄的生死,本將現在休書一封,你帶人立刻前往楚軍大營,見到岳環山,將本將的書信交給他。”
“去楚軍大營?”翟志有些奇怪,但馬上明白什么:“大帥,您......?”
“本將會寫一封降書,向楚軍求降,與你們無干,與全軍將士無干,你們已經力戰到了最后,是本將要降。”鐘離傲緩緩道:“爾等點集兵馬,準備下山歸降。”
眾將聞言,都是變了顏色,全都單膝跪倒在地,有人已經哭道:“大帥......!”
“沒能保住大漢,是本將一個人的過錯。”鐘離傲嘆道:“本將愧對先帝,愧對長陵侯......!”
洛陽升起楚字旗,鐘離傲絕境中準備求降,這一切楚軍主帥岳環山一無所知。
十多天前,岳環山準備向堯山發起一次猛烈的攻勢,雖然楚軍節節勝利,但岳環山心里也清楚,早一日攻克洛陽,朝廷的壓力就早一日減輕,十萬大軍在漢國境內,雖然有征糧隊就地籌集糧草,但后勤的主要來源還是從楚國運過來。
深入楚國境內,后勤線漫長,每天耗費的物資就是個驚人的數字。
楚國經過秦淮大戰,已經消耗嚴重,此番北伐,就是想趁北漢內亂之際速戰速決,可是戰事終究拖延了近一年,雖然朝廷查封淮南王和東海世家補充了一下國庫,但長時間的消耗,已經讓朝廷難負其重。
岳環山想的遠,他知道在漢國境內攻城略地,確實取得了極大的勝利,可是是否要打到洛陽,還真是個大難題。
若是擊潰鐘離傲,打到洛陽城下,恐怕已經到了冬天,那時候所需物資只會更多,如果能迅速打下洛陽,得到補充,一切自然好說,可是如果陷入持久戰,久攻洛陽不下,那又怎么辦?
他不是不知道,洛陽城乃天下第一城,不但巨大,而且堅固。
屈元古有三萬鐵騎,他很清楚,城中滿是錢糧,他也清楚,堅城精兵,想要迅速攻克,無疑是癡人說夢。
可是洛陽就在眼前,這一次是南北分立至今一統江山的絕好機會,岳環山不能錯過,楚國更不能錯過。
如何在保證后勤充沛的情況下,拿下洛陽,這是岳環山日夜思慮的問題。
不過要兵臨洛陽城下,還要堯山這最后一道關卡要越過。
不能遲疑,更不能久拖。
可就在岳環山準備發起猛烈攻勢的時候,義恒王突然到了。
齊寧是錦衣齊家的人,岳環山是齊家一手提拔起來的猛將,憑心而論,見到齊寧的第一眼,岳環山內心深處還是感到一絲親切。
義恒王自然不是來和他喝酒論情的,他只是讓岳環山按兵不動,而且保證半個月之內,鐘離傲即使不降,漢軍也會自潰。
義恒王說得很平靜,岳環山卻是將信將疑。
半個月,時間不算長,卻也絕對不算短。
如果連續發起攻勢,半個月內,應該是很有可能打下堯山,繼而挺進洛陽。
但是如果按兵不動,半個月內漢軍自潰甚至是投降,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一旦決戰,勢必會死傷慘重,對方不戰而降,當然是求之不得。
可是如果半個月之后,鐘離傲依然不降,漢軍依然沒有自潰,那又如何?需知半個月時間不但會增加巨大的消耗,而且對方還有充足的時間喘息準備。
但最終岳環山還是相信了義恒王的話。
齊寧在答應只待了一晚,次日一大早便即離開,岳環山甚至不知齊寧何時離去。
眼見得時間一天天過去,距離半個月的時間只有短短幾天,堯山那邊并無絲毫潰退的跡象,岳環山只覺得齊寧所言十有八九無法成真,卻不想中午時分,齊寧卻已經來到大營。
“大將軍是否著急了?”齊寧見到岳環山,便即笑道:“半個月時限還有幾天,不要著急,也許今天鐘離傲就會送來降書。”
岳環山依然是將信將疑。
齊寧勸慰幾句,知道岳環山平日喜歡下棋,更是讓人拿來一副圍棋,就在大帳內與岳環山下起棋來,岳環山也不知道齊寧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畢竟距離時限沒到,再等幾日就是,小王爺既然要下棋,陪著就是。
只可惜小王爺的棋藝實在是太過稀松平常,岳環山雖然讓了七分,卻還是連贏兩局,到第三局,岳環山實在有些不好意思,故意失誤連連,讓小王爺贏了一局。
他也聽說過當初京華書會的事情,據說齊寧代表的瓊林書院大放異彩,齊寧不但書畫雙絕,棋藝也是技驚四座,可眼前這位小王爺的棋藝似乎剛入門不久,實在不值一提,那么京華書會傳出來的消息,難道是以訛傳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