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保軍落后半步跟在柳細月身后,一顆心臟登時懸到嗓子眼。
大廳又是另外一番景色,寬闊的電視墻用櫻桃木拼成復雜美觀的圖案。水晶大吊燈映射出瑩瑩的溫柔的光線。華麗的繁華地毯不會讓人眼花繚亂,反而增添了一種嫵媚動人的色彩。
墻壁以同樣的風格包著昂貴的黑胡桃木,圍上精美的線條,低調中顯出奢華,絕不類似國內流行的“中華鄉村結合歐洲田園風”,令人心曠神怡之極。
單是這種程度的裝飾,宋保軍覺得能買五棟自己家陳舊簡陋的小樓。
大廳中間站著一個男人,身高大約一米八五,四十余歲年紀,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身穿普通常見的灰色夾克,頭發梳得一絲不茍。
看來他就是柳細月的親叔叔、湘湖省省長柳重山了。
柳細月平時大大咧咧,這會兒倒一臉的淑女風范,笑著說:“宋保軍,這是我叔叔。”又道:“叔,這是我同學宋保軍。”
宋保軍當下不敢怠慢,搶前一步恭恭敬敬的說:“柳叔叔好。”
柳重山見這所謂的男同學個頭比侄女還矮好幾厘米,長相也不是很規范,心里先有幾分不喜,只道是細細隨便打哪個角落請來的擋箭牌。
看兩人站在一起,分明是——鮮花插牛糞,明珠土內埋。
不過他畢竟在官場經歷了大風大浪,上至國家領導,下至販夫走卒,各種各樣的人物誰沒見過?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一點不叫別人看出名堂,道:“小宋是吧,來來來,坐。細細,去給小宋倒茶。”
宋保軍忙道:“柳叔叔不客氣,您也坐。”
“小宋啊,你今年多大了?哪里人?家里父母可還好嗎?”柳重山例行公事的詢問,帶著領導特有的緩慢語速。
宋保軍欠著身子說:“柳叔叔,我今年二十二,快二十三了,是茶州本地人。我爸是裝飾公司的制圖員,媽媽是會計。”
柳重山點點頭,又問:“小宋學古文的吧?將來畢業出來有什么打算?”
“畢業后我打算從事一些古文研究工作,主要方向是唐宋時期的詩詞。雖然歷朝歷代對唐詩宋詞已經研究得相當透徹了,但我還是很有興趣。”
柳重山不置可否,笑道:“現在還有人能潛得下心思研究古文,是很難得了。”
柳細月只怕宋保軍失言,拿兩個白瓷杯簡單沖了茶葉送到茶幾上,問道:“叔啊,我弟呢?”
“你弟在房里,剛才還念叨著怎么沒看見姐姐。”提到兒子,柳重山不覺露出一絲異樣的色彩,道:“還有仁博醫院的周醫師也在里面。”
這時兩個中年女人從二樓走下,一個身材高挑氣質優雅,面容酷似柳細月,另一個衣著樸素有點像是農村大媽。
柳細月忙說:“媽,嬸嬸。”宋保軍也急忙跟著站起陪在邊上。
那優雅的貴婦看見宋保軍便是臉色一僵,另一個農村大媽則和和氣氣的笑道:“細細今天放學這么早啊?”
柳細月笑道:“媽,嬸嬸,這是我同學宋保軍,今天特別過來玩的。”
“阿姨好,嬸嬸好。”宋保軍微微躬身,臉上帶著一貫的傻氣和呆板。
“哦,既然來了就好好玩一會。”那貴婦不冷不熱的道:“讓老劉準備飯菜,吃過晚飯就送小宋回去。”
柳細月道:“媽,我同學好不容易才來一次。”
那貴婦大聲說道:“細細!你弟弟還在這里治病,你怎么這么不懂事?”
這時柳重山只好站起身說:“嫂子,是我讓細細帶同學過來玩玩的,你就不必太苛責孩子了。”
那貴婦這才回轉顏色,說:“既然是重山讓帶來的,那還好說。”
她正是柳細月的母親何淑蘭,另一個質樸的中年婦女則是柳重山的妻子秦蓉。
兩人的打扮也正好應和了兩家人的身份。何淑蘭是寶元集團總裁夫人,不缺吃穿用度,周身珠光寶氣,雍容華貴,氣質出挑。秦蓉是省長夫人,穿著特別低調,刻意避嫌。
何淑蘭當然知道女兒突然帶個男同學回來是什么意思。
這丫頭從小古靈精怪,心氣也特別高,對普通人從來不假辭色。上高中時別人都在忙著早戀只有她對此不屑一顧,及至大學更是如此,簡直就沒有人看得入眼的。
甚至讓家里人擔心,她該不會是對男人沒興趣吧?
這次帶男同學回家做客,還真真是開天辟地頭一遭,但何淑蘭并沒有任何歡喜的意思——因為這個男的看上去太差勁了,連第一眼印象都不過關,剩下還有什么好談的?
如果不是在客廳里而是別的地方遇到,她還會以為是不是偷偷潛入的扒手。
何淑蘭走過去道:“哦,是宋保軍同學,歡迎你來細細家里玩。你可以和細細隨便走走,不過東西不能亂碰。”
一個堂堂寶元集團總裁的夫人,怎么會說出這么小家子氣的話?無非是故意裝作不近人情的形象,暗示我不認可你和細細在一起,讓對方知難而退罷了。
宋保軍忙應道:“是。”
柳細月瞪了母親一眼,道:“阿軍,我和你去看看我弟吧。”
“不行!”何淑蘭厲聲喝道:“你弟弟需要安靜休養,不能隨便來個人就去打擾他!”
柳細月的堂弟柳青林因車禍腦部受損,何淑蘭不想讓外人看到他的那種癡呆模樣,免得柳重山面子上不好看。
柳細月哼了一聲:“不去就不去,阿軍,我和你去院子走走。”
秦蓉倒是不以為意,和善的笑道:“青林最著緊他姐姐了,就是和同學一起去看看也沒什么。”
何淑蘭笑道:“阿嫂,細細這孩子莽莽撞撞的,我怕周醫師在里邊為青林看病,吵了他不好。”
“反正青林這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要緊。”秦蓉仍然淡淡的笑著。
突然對面的房間傳來砰的一聲響,眾人對看一眼,柳重山搶先疾步走了過去。柳細月也拉著宋保軍跟在后面。
那是為柳青林安排好的起居室,是一樓最寬敞的一間,約莫四十平米面積,迎南的落地玻璃幕墻用木格區別,可以看見院落里賞心悅目的花卉植物。
靠門口的方位是個小小的會客間,四張單人沙發,墻壁有個書柜。中間用半拉酒柜隔開,里面一張大床。
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醫師跌坐在地上,半花半白的頭發沾滿水珠,聽診器飛到了角落,身上還灑著幾顆紅紅綠綠的藥粒。一只白色塑料藥瓶在地上滴溜溜的滾動。
中間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大男孩,生得眉清目秀,只是皮膚過于白皙,顯得有點病態。本來還算英俊的臉龐卻因為委屈和稚氣的表情而格外不和諧。周身穿得干干凈凈的,顯然受到精心的護理。
邊上是個護士,手里拿著藥盒,無可奈何的看著他。
男孩索性一把搶過藥盒通通灑在地上,轉身向柳重山奔去,叫道:“爸爸!”腳步踉踉蹌蹌,雙手一搖一擺,格外笨拙,便如剛學會走路沒多久的小孩。宋保軍思索他應該是小腦受損的緣故。
柳重山接住撲過來的兒子,嚴厲的臉色換為一股幾乎接近于哀傷的笑容,說:“青林,怎么又淘氣了?”
“爸!爸爸!”柳青林不理他的問話,看見柳細月在旁邊,連忙笑道:“姐姐姐姐!”又朝她歡歡喜喜的撲過去。
柳細月幾乎被撞倒,后退一步用雙手撐住柳青林的肩頭,笑道:“青林,你怎么不聽話呢,醫師伯伯讓你吃藥怎么不吃?”
“不好吃!我不要吃!”柳青林二十歲的面龐呈現出與之毫不符合的幼稚表情,撅著嘴拿起塑料杯子玩了起來。那護士慌忙去收拾地上的藥粒。
柳重山忙問道:“周醫師,怎么回事?”
周醫師狼狽的爬起,擦了擦臉上水珠,不好意思的說:“柳省長,令公子不肯吃藥,非說這是喂小貓小狗的。”
柳重山搖搖頭,又問:“那這孩子……”
周醫師看了一眼柳青林,道:“柳省長,要不我們到外面去說?”又向護士吩咐:“小陳,你好好照看一下青林。”
柳細月說:“叔,我在這陪陪青林。”
“嗯。”柳重山與其他人一起返回客廳。
宋保軍是個無關緊要的客人,柳細月去哪他就去哪,只好跟著留在房間里。
柳細月接過護士手里的毛巾給柳青林額頭擦汗,眼中滿是愛憐,說:“青林,你老是這么淘,姐姐可要不高興了。”
“姐姐姐姐!”柳青林大聲說:“我沒有淘氣!剛才醫生伯伯還表揚了我。”
“都表揚你什么啊?”柳細月用哄小孩的語氣問道。
柳青林歪著頭一時又答不上來,道:“呃……呃……”
柳細月柔聲道:“醫生伯伯讓你吃藥怎么不吃?”
宋保軍第一次見到女魔頭如此溫柔的一面,眼中蘊含憐惜的意味,臉上散發母性的光芒,與平日里的潑辣模樣迥然而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