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想吃。”柳青林說:“姐姐,我好好的,干嘛要吃藥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柳細月道:“好好好,你不是小孩子了,不吃不吃。”
柳青林很高興,把塑料杯子推到她的面前,倒扣在桌上,說:“姐姐,你看這是炸彈超人。”
柳細月回頭看一眼宋保軍,顯得很不好意思。
宋保軍伸手去摸柳細月的腦袋,安慰道:“細妹,令弟會好起來的,你盡管放心。”
不料柳青林推開塑料杯子瞪著宋保軍問:“姐姐,他是誰啊?”語氣充滿醋意,幾乎任何一個深受姐姐寵愛的少年頭一回見到姐姐身邊的陌生男子,都會是這么一種表現。
“小伙子別激動,我是你姐夫。”宋保軍試圖讓對方平靜下來,兩人的目光猛烈撞在一處。
只見柳青林的眼睛清澈透明,好奇中又帶著一點不高興,乍看上去與四五歲的小孩沒什么區別。
那長長的睫毛和漂亮的杏仁眼與柳細月如出一轍,如果他不是因為腦部受損成為智障少年,不知該多討女孩子喜歡才對。
宋保軍第一眼只道自己看錯,又和柳青林對視一眼,發現他可憐兮兮的眼珠里竟然帶著一絲哀傷!
這可不是一個智障少年所能出現的眼神,給人的感覺太奇怪了,甚至是詭異。
俗話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宋保軍傳自哲學人格的本領,也是習慣第一時間去觀察對方的眼神,從而對他的思想情緒有個初步而直觀的感受。
眼睛歷來是人類獲取信息最重要的器官,相反,人類思維也會通過眼睛向外表露。
對于“哀傷”這種情緒,通常來自于經歷上的挫折失敗,以及無法抗拒的命運。柳青林智商只相當于四五歲的孩子,照理說是還沒學會哀傷的,因為他對外界的各個豐富的知識還沒有機會進行理解。
然而那眼睛傳遞出來的意思充滿消極,讓宋保軍不禁懷疑自己的判斷。
他沒來得及細看,柳青林已傻乎乎的笑了起來:“姐夫是什么?能吃嗎?”
“吃吃吃,就成天老想著吃!”柳細月埋怨似的掐了弟弟臉蛋一把,說:“姐夫是姐姐的男朋友,不能吃。讓姐夫帶你去玩好不好?”
“哦!”柳青林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湊上來抓住宋保軍的手問道:“你是姐夫嗎?”
如果柳青林僅僅是個四五歲的小男孩,那這動作會讓人感覺十分可愛,但他偏偏已經是個二十歲的大男孩,這就讓宋保軍別扭至極。
他想從柳青林懷里抽回手——兩個年齡相近的男人抱在一起,太讓人尷尬了。可是柳青林使勁抓住他的手就是不肯松開。
柳細月嘻嘻笑道:“阿軍,看起來我弟還是挺喜歡你的,他從前可不太愿意和別人接觸。”
“哦,呵呵。”宋保軍只能苦笑,正想使個法子脫身,突然感覺到不對勁。
從雙方皮膚相觸的那一刻,那種哀傷的情緒越發明顯,非常難以形容,就好像——一個溺在水里許多年的人早已失去所有希望,突然抓住救命稻草。
這種感覺應該怎么說?
宋保軍暗自咬牙,冒著風險使出幽能力量去觀察對方。幽能是不能隨便使用,哲學人格曾經告誡說得留著建造虛數空間,促進人格成長融合。
但對方詭異的表現激發了他的好奇心,卻是顧不得了。
這柳青林或許是腦垂體發育不完全,只有宋保軍一般高矮,但是容貌俊秀,委實可以稱得上美少年。
他身體不胖不瘦,營養均衡,可是心理狀況就沒看上去的那么好了。
尤其那對眸子,蠢萌的里面信息非常復雜。以眼睛為核心的面部表情通常是一個人情緒的具體表現,柳青林一時朝他做吐舌頭鬼臉,一時左顧右盼,這會兒嬉皮笑臉,那會兒又運動喉嚨急著找水喝的樣子,活脫脫一個多動癥小孩。
宋保軍一時間難以理解,強行把幽能力量提升至十成。
雙手握住他的手腕,兩眼與之對視,那情景就跟羅密歐深情注視朱麗葉差不多。
柳青林的眼珠子骨碌碌轉個不停,又轉頭去找柳細月:“姐姐,姐夫,去哪玩啊?”
宋保軍只用了一小會兒幽能,便覺得周身脫力,兩眼金星亂冒,不由放開對方,蹲下身去。
就在那一瞬間,他感覺對方似乎在吸取他的能量!
但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勁,好像是幽能主動涌過去。
宋保軍自三十二重人格覺醒以來,還從未見過幽能力量主動接觸其他人類,難道自己的人格可以與其他人的人格進行溝通?
一個冷靜的聲音驚醒宋保軍的思索:“細細,你們出來一下。”
是柳細月的母親何淑蘭在說話。
柳細月答應著,又去安慰柳青林說:“青林在這里乖乖的,姐姐出去一會就回來陪你一起玩。”
柳青林連忙用力點頭。
返回客廳,宋保軍還沒從脫力中恢復過來,跟在柳細月身后,見客廳里人人臉色凝重,料想周醫師宣布了什么不太好的消息。
果然周醫師說道:“柳省長,為了負責,我還是得實話實說,就目前醫學條件而論,腦部受損是個不可逆的過程,只能緩解而難以徹底治愈。”
在一省之長面前,任何投機取巧、避重就輕,乃至安慰都是沒有用的,情況是什么就怎么說。
柳重山問道:“那目前有什么辦法緩解他的癥狀?”
周醫師面對省長的垂詢不敢輕易作答,思索了好一陣子,在眾人焦急的眼神中說道:“有一些促進腦部發育的藥物,比如泰爾登、高抗素、氯丙嗪、甲硫達嗪……”
秦蓉打斷他的話說道:“周醫師,這都是精……精神病的藥,能行嗎?”她兒子車禍到現在有七八年了,四處求醫問藥,到如今也精通不少藥理知識,聽周醫師這么一說,不由提出質疑。
——她不愿意兒子被人說成是神經病。
周醫師嘆道:“那實在是沒法子,腦袋是人體最復雜的器官組織,迄今為止,醫學界仍沒有對腦部結構研究透徹,甚至達不到百分之一。任何針對腦部的醫療,任何試圖控制精神的藥物,都證明了效果微乎其微。”
秦蓉哦了一聲,微微搖頭。她不是否定周醫師的論斷,而是嘆息自己兒子的命運。
周醫師說:“我建議使用這些藥物,是暫時緩解令公子的精神狀態,但對于最終治療效果還是沒有辦法的。”
“那就是……”秦蓉不禁問道,沒說出的幾個字大家都能猜到意思:“沒得治”。
周醫師勉強笑道:“其實還是有一定希望的,臨床診斷中有一些植物人患者常年昏睡不醒,用盡所有手段無濟于事,然而在家里人的護理下又能突然醒來,說明目前的醫學條件對大腦的復雜性仍然不能準確判斷。希望是有的……”
柳重山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多說,在官場經歷了無數風浪,他自然不會像普通人一樣寄希望于遙不可及的所謂奇跡。
聽到這里,秦蓉嘆息一聲,眼中隱泛淚光。何淑蘭急忙抱住她的肩膀,低聲安慰著。
柳青林十二歲時發生車禍,到現在八年,這期間柳重山夫婦跑遍全國各地各大醫院,為了一丁點渺茫的希望而積極奔走,始終沒有找到治愈兒子的辦法,八年來兒子一直在停留在四五歲的智力無法改變。
柳重山夫婦從開始的充滿信心到后來的失望頹喪到如今的近乎絕望,從初始的醫生拍著胸口信誓旦旦擔保一定治好,到每一個醫生檢查后都大搖其頭,其中辛酸苦楚實不足為外人道也。
前兩個月他們收到消息,說是茶州仁博醫院腦科專家周醫師治愈了一名被鋼筋貫穿前額的工人,其論文還發表在最新一期的醫學權威期刊《柳葉刀》雜志上。
夫婦倆重新燃起希望,柳重山甚至不顧新近就任省長的繁忙事務,百忙之中強自擠出時間,帶著兒子返回茶州。
柳重山身為新任的省長大人,去哪里都不方便,又怕驚動當地醫院影響太大,于是把周醫師請到兄長的家里進行檢查。
周醫師明顯對兒子的癥狀束手無策。他曾建議開刀,但秦蓉害怕風險太大,只能保守治療。
客廳里一片愁云慘淡,柳重山正要安慰妻子幾句,柳青林不知怎么搞的,突然竄出房間大聲笑道:“姐姐姐夫,帶我去玩呀!”
柳細月未及回話,何淑蘭勃然變了臉色,道:“細細,你們剛在房里瞎教弟弟亂喊什么?到底懂不懂事呢?沒的傳出去讓人聽了笑話!”
柳青林只有四五歲智商,對別人的稱謂兀自搞不清楚,“姐夫”一詞從未聽他說過,只能是這兩人在房間里偷偷教的。
叫姐姐還好說,叫姐夫怎么回事?你一個在讀的女大學生第一次帶男同學回家,就搞出這種關系,我們老柳家今后還要不要出去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