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天成見他表情不似作偽,只得再次調整情緒,笑道:“三少但有所命,在下一定照辦。”
“我來找個人,鷺鷥市第二建筑公司的測量員凌利仁,但是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鐘天成立即向秘書吩咐道:“去看看。”
不多時,秘書急匆匆拿來一份卷宗,道:“二建確實有個凌利仁,住在二建大院三棟306室。一九九二年參加工作,一直是二建的測量員。他的妻子俞瑞庭原是籃球隊的,受傷后轉到體委工作,擔任球隊教練。女兒凌安琪目前在茶州大學上學。”
“哦哦……”鐘天成接過卷宗看了起來。
秘書說:“凌利仁的妻子俞瑞庭三年前因一樁電信詐騙被騙走十七萬元,家庭比較貧困,去年的扶貧計劃上有他家的名單。”
鐘天成馬上說道:“破案了嗎?錢追回來了嗎?十七萬啊!這是一個普通家庭辛苦多少年的血汗錢?在轄區發生這樣的案子,我很痛心疾首!這是我的失職!你馬上給公安局高鐳打電話,讓他重新梳理這個案子,還普通老百姓一個公道,不能讓犯罪分子逍遙法外!”
“是!”
鐘天成偷眼打量宋保軍,
見對方微微點頭,知道這著棋下對了,道:“三少,我們這就去看望凌利仁夫婦,看看他們有什么需要的,您看如何?”
“那好。”宋保軍說。
在市府短暫的停留了一會,一行人趕往凌利仁的住處。
凌利仁的家在第二建筑公司老舊的宿舍樓三樓,建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僅有四十平米,一室一廳一廚一衛。外墻被常年的雨水侵蝕,呈現出大塊灰黑灰黑的霉斑。西側的墻壁還留著富于時代感的標語:“打出來,流下來,就是不能生下來”、“一人超生,全樓結扎”。
凌利仁已經兩個多月沒工作了,一直在家里賦閑,兼職到工地去打打零工,有一天沒一天的賺些生活費。妻子俞瑞庭也在家里反省,因為籃球隊一名隊員私自違反規定飲酒還摔傷了膝蓋,俞瑞庭被認為管理不善被體委暫時停職。
建筑公司效益不好,由于人員臃腫體制老化領導無方,無法與別的私人建筑公司競爭,接不到工程,也就發不起工資。
電信詐騙的事,他抱怨過妻子,奈何生活總要繼續下去,還能怎么辦呢?
再加上女兒上大學開銷不小,于是凌家開始了漫漫還債之路,日子過得比宋家還慘。宋世賢好歹是個絕世中年帥哥,出門買菜不用花錢,他凌利仁享受不到這種待遇,該付的賬還是得付。
何況他女兒可比不得別人,生活用品就不說了,吃飯是個大問題。傻妹子一個人吃得比七八個人還多,普通家庭根本供應不起。
凌利仁兩口子表面上是給凌安琪一個月四百元的生活費,實際上他還偷偷的在外面打零工,每個月多給四百補貼女兒的伙食,不然你總不能看她一個人讀書餓著。
所有開銷能省則省,不必要的東西能不用盡量不用。除了必要的水電煤氣和伙食,凌利仁夫妻倆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老婆三年沒買過一件新衣服不必多提,有時就連油糧面米也是親友贊助。
盡管如此,凌利仁還是盼著生活能夠變好,每天不辭辛苦四處找活干。
直到昨天女兒給他打了電話,說遇到一個對自己超級好的男生,喜氣洋洋的口吻溢于言表,幾乎要透過電話線蔓延過來。
凌利仁自家女兒自己知道是塊什么料,腦子呆傻蠢笨,身體粗大健壯,會有男人看上那真叫祖上燒高香了。因此心頭深深憂慮,生怕女兒和她母親一樣,也是遇到騙子。
他壓住性子委婉的勸告女兒,盡量離那個所謂的“好男生”遠點。
這事凌利仁還沒來得及告訴妻子,因為今天又有人來催債以及單位領導的下崗通知。
話分成兩步說,單位早有下崗的指標,根據內部風向,遲早會落在他的頭上。凌利仁為單位干了二十幾年,自然不肯答應,和單位磨了很長時間。今天單位的一個小頭頭就親自過來,非要讓他接受下崗不可。
還有去年借了同事的五千元,說好今年年底包括本息在內還七千。時限還沒到,那同事得知他被下崗的消息,提前跑來逼債,而且必須要讓凌利仁還一萬。
現在兩方人馬擠在狹小的客廳里大吵大鬧,凌利仁焦頭爛額,無言以對。
單位小頭頭是人事科副科長兼測量班班長,
凌利仁的直屬上司,帶了兩位同事過來,還拎著兩袋爛蘋果,千方百計想做通凌利仁的工作。
借錢的則是電焊班的同事,同樣糾集了好些個人圍坐在凌利仁家里,氣勢洶洶的四處翻箱倒柜,只是礙于凌利仁夫妻倆的塊頭才沒有動手。
凌利仁身高一米八左右,俞瑞庭也有一米八五,都屬于膽小怕事但是身體粗壯的類型。
小頭頭和同事就拿住了夫妻倆的這一點,知道他們不敢惹事,因此恣意妄為。
“利仁,和你同事這么多年了,我什么為人你也懂,尋常我不會逼你,可是這筆錢對我來說相當重要,而且你又欠了那么多外債。”馬春生拉過一張破舊的板凳坐在邊上,不緊不慢說道:“這筆錢,你就給我想想辦法吧。俗話說借錢的都是大爺,債主才是孫子,就當我求求你行行好。”
他話語中姿態極低,但語氣卻頗為強硬。同來的幾個伙伴分別站在屋子的幾個角落,眼色很是不善。
凌利仁低著頭應道:“我一定會想想辦法的。”
“想辦法?”馬春生拔高了音量:“給個期限才是真的,到底什么時候還呢?”
“你、你你你再寬限幾天,突然這么問我有點著急……”
坐在凌利仁身邊的小頭頭計文驥嘿嘿笑道:“利仁啊,只要你同意下崗,單位給你補償一萬兩萬的,不就有錢還債了嗎?”
“才一兩萬?”凌利仁不禁瞪大眼睛:“人家下崗都是七八萬,我就一兩萬?領導,這不能吧?”
計文驥面無表情的說:“七八萬,那是人家的崗位好才有,你想想你什么崗位?測量班的,有一兩萬已經了不起了,你還想怎么的?何況今年政策緊縮,你再不簽字恐怕一萬都沒有。”
凌利仁吭吭哧哧的道:“我、我、我好歹也為公司干了二十幾年,任勞任怨的,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么說趕人就趕人呢?”
“那不一樣啊。”計文驥不動聲色的拍拍凌利仁的肩頭,說:“政策就是這樣,你得服從大局。”
“計科長,我都被開除了還服從什么大局?”
計文驥正色道:“你這不是開除,是下崗,知道嗎?下崗!”
“那有什么區別,計科長真會開玩笑。”凌利仁點起一支煙郁悶的說。
馬春生一拍桌子:“老凌!我敬你是十幾年來的先進工作者!可是親兄弟明算賬,你欠了錢到底要怎么解決?簽了字馬上還給我豈不是三全其美嗎?偏要里嗦!”
凌利仁說:“可、可是我們當初說,借五千還七千,你怎么突然就要一萬?”
“利息懂不懂?到底你是豬頭還是我是豬頭?我也要吃飯的啊!我也有老婆孩子要養啊!”馬春生聲音越來越大,最后索性吼道:“你去銀行貸款不用還利息嗎?我只收你五千塊利息,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銀、銀行也沒那么高的利息吧?”凌利仁謹慎的問了一句。
“你懷疑我?你懷疑一個借錢給你不計任何回報的品格高尚的同事?你懷疑我這個急公好義的江湖及時雨馬春生?老子哪點虧欠過你了?便是去工會評評理,法官也要判你五十大板!”
馬春生的唾沫星子濺了凌利仁一頭一臉。
凌利仁的老婆俞瑞庭一直呆在廚房門口邊上悶不做聲,這時向丈夫使了個眼色。
凌利仁不耐煩的道:“有話就說,眨什么眼睛,也不怕把眼皮子眨瘸了。”
俞瑞庭湊過去低聲道:“呃,那個,我看,呃……琪琪還有一個學期才開學,我看不如先把存在銀行的學費取出來給他們?”
“琪琪的學費?那不行!”凌利仁差點跳了起來,說:“我做牛做馬還不是為了琪琪能讀個好書?把她的學費取出來先用著?你就不怕出了什么差錯以后琪琪上不了學?”
俞瑞庭硬著頭皮道:“家里都快過不下去了,還上什么學?我看她那么大了,也合適出去打打工掙掙錢什么的。”
“你給我閉嘴!”凌利仁大怒,把剛點燃沒抽幾口的香煙狠狠摔在地上,說:“若不是你鬼迷心竅去聽信什么中獎拿別墅的鬼話,我們家能到這個地步?”
俞瑞庭臉色蒼白,囁嚅著嘴皮子不敢再吭聲半句。
計文驥勸道:“說的也是,孩子嘛,總是應該多讀讀書,將來才會有前途。你看大家都這么急,下崗協議趕緊簽了,也好把錢還給老馬,我們正好回家做飯,不耽誤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