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教職員工的辦公室在教學樓八樓,比教室要多爬幾層樓。
宋保軍一路走來,許多同學也陸續趕來上課,見他這般打扮,汗漬漬的運動裝和死狗樣的臉色,都不禁把臉別過一邊,當做不認識。只有在樓梯拐角時遇到葉凈淳,后者輕輕問了一聲:“這么早啊。”
“早。”宋保軍連忙挺起胸膛,以期讓自己顯得更高大一些。不過落在葉凈淳眼里,就算他頭顱抬得再高,也不會有什么區別。
“我聽說龍涯今天想整你,要不如你今天請個假好了?”葉凈淳看看四周,又輕聲加上一句。
宋保軍眼珠子落在葉凈淳穿著緊身水磨牛仔褲的華麗大長腿上,暗自咽下一口艱難的口水,心道若是被她的長腿夾上一夾,就算短命十小時也心甘情愿。說:“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葉凈淳覺得又是好笑又是難受,還帶著一點點的感動,三種情緒一齊涌上心頭。這宋保軍在學校明明每天都被欺負,還說要保護自己。遲疑了幾秒鐘說:“別和他們硬碰硬,大不了我向謝綺露道歉好了。呃,你怎么不進教室?”
“姜老師找我有事,一會見。”
宋保軍上樓梯找到姜憶惠辦公室的位置,敲了敲門,一個低沉的中年男聲說:“進來。”
怎么是男的?宋保軍不明所以,依言推門而入。
一間狹小的辦公室,大約十來平米,一張辦公桌正對門口,桌上堆滿文件夾和一臺筆記本電腦。兩邊墻壁是檔案柜和書架,貼滿各種各樣的標簽。門邊是兩張待客用的木椅,茶幾上還放著熱氣騰騰的茶杯。
辦公桌后一個中年男人,戴著黑框近視眼鏡,下巴刮得精光發亮,目光炯炯,很有威儀。
“有什么事嗎?”
宋保軍忙答道:“我是中文系二年級一班的宋保軍,特別來向姜老師交代問題的。”
“哦,你先坐。”那男人翻弄著文件夾,擺擺手道:“姜老師剛有事出去了。我是教導部的嚴從龍,你有什么問題就向我說吧。”
宋保軍心頭不由咯噔一聲,繼而怒氣騰地就沖了起來。
原以為姜憶惠聲稱“上報教導部”只是嚇唬自己,沒想到她還真這么做了。
在大學里,教師和學生在課堂上因為學術意見不合而發生爭執乃是家常便飯,曾有國家知名教授和學生因一個小問題吵得臉紅脖子粗,差點大打出手,最后也不過一笑了之而已。這姜憶惠當真小肚雞腸,只因為被駁了面子,竟然真的上報教導部,還要“交代問題”?我宋保軍是階級敵人么?
教務部是干什么的?日常事務很多,但最主要還是專門處理在校師生思想紀律問題、糾察風紀的部門。便如同政府機構中的警察局,有權對問題學生進行處分、處罰,乃至開除學籍。
那些平日極其囂張跋扈的學生,在談及教導部的時候也要為之色變。
嚴從龍在教導部里的職務又是什么?教導部主任!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嚴從龍如此位高權重,怎么有精力來理會姜憶惠與學生之間雞毛蒜皮的小事?
宋保軍的腦細胞立即急速運轉,拼命思索該如何破局。“故意攪亂課堂紀律、破壞師道尊嚴”云云,其實事情可大可小,關鍵看當事人的姿態。往大里說,可以說你肆意挑釁,品德敗壞;往小里說,可以說你們善意爭執,引起的小小分歧。
那嚴主任端坐于辦公桌之后,神色意似閑暇好整,嘴角似笑非笑,看不出什么態度。
一點小事就往教導部捅,哪里是什么師生應有的關系了?你姜憶惠不仁,也別怪我不義。
宋保軍瞬間想好措詞,小心翼翼在椅子上坐了半邊屁股。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已變作滿臉誠懇,眼中盡是慚愧與無奈,笑道:“嚴主任,您好。事情是這樣的,昨天下午,我與姜老師因為課堂內容的意見不合而產生爭執。我原本以為我說服了她,現在我意識到自己是錯的了。”
嚴從龍看他三好學生般的表情惟妙惟肖,心中先有三分好感,說道:“你們爭的是什么?”
“我們爭的是白居易長詩琵琶行的主題。姜老師講課別開生面,從另一個角度闡述琵琶行,我很是受益。”宋保軍偷偷觀察嚴從龍的長相穿著打扮,以及所有能觀察到的一切,并使勁回憶從前接觸到有關他事跡點點滴滴的只言片語,再匯總起來,形成一個新的印象。
據說嚴主任與中海市市長是高中同學,曾在中海(直轄市)教育廳任職,對當今教育現狀提出過許多精深的見解,還獲得過國家政務院老總的夸獎,前途無可限量。
但是在一次事件中,嚴主任的頂頭上司被迫下臺,他本人也遭到牽連,被踢到茶州大學當了教導部主任。職務好像挺高,其實權力僅限于本單位而已。出了茶大的門口,誰也認他不得。
宋保軍要根據零碎的情報找到入手的處。就算是老鼠咬烏龜,也得有個下嘴的地方!
“嗯,繼續說。”嚴從龍似乎不為所動。
“姜老師從琵琶女的遭遇引入了女權主義的概念,觀點很是新穎。她說琵琶女應當超脫社會,自成一代風流,然而琵琶女真正的下場令人同情,她不該出生那個時代。假如在我們現代,琵琶女自然會是女性的典范,堅強獨立,不受男人約束。年輕時與貴公子、有錢人們游戲花間,不必擔負什么責任,到了年老時必須有個男人來愛惜自己。這才是完美女性的樣子。”宋保軍把姜憶惠的原話加工了一遍,但大體意思差不多。
嚴從龍不可捉弄的微微搖頭,笑問:“那你不同意姜老師的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