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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南海長素

  “回王爺的話,正是卑職。”趙冠侯知道,這種事抵賴,是沒有意義的。唯一可慮者,就是王爺會不會借機對自己提出警告,讓自己從此遠離他的女兒。

  在前世,雖然沒接觸過這種身份的人,但是丟出一張支票,然后讓自己離他女兒遠點的富翁,卻也見的多了。當然,這樣的富翁多半都會在一段時間后,收到自己發來的一些照片或視頻。可是在這一世對慶王,自己倒是不能這么辦,如果真鬧到那一步,確實就會很被動,不大容易順利解決。

  好在慶王并未有次一問,反倒是點點頭“不錯,少年英雄,連他那輛十三太保都給砸了,砸的好!敢惹本王的格格,就該收拾。你放心吧,六王說了話,祖家街那邊,不敢亂來,你不用怕,本王也護著你呢。我問問你,這地雷,手留彈價值幾何?”

  “回王爺的話,這兩件器械皆是洋員、洋藥、洋機械,與那槍炮一樣,都是泰西利器,自然不會便宜。”

  話說到這步,慶王自然就明白,價格越不便宜,自己的回扣,也就越多。手捻胡須,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很好,辦洋務練新軍,就不能怕花錢。一分錢,一分貨,不要貪圖便宜,一定要看重的是實效。像這手留彈,投出即可傷人,若是落到亂當手里,這是要出大問題的。你讓袁慰亭和比利時人去談,所有手留彈,他們只能賣個大金朝廷,不許賣給私人。這物件,只能掌握在我們自己手里,還有地雷,也是一樣。”

  慶王到底是老而成精,他從武器的介紹中,已經看出自己該如何運做,其破局的點在哪里。手留彈、地雷,都可以變成行刺的利器,比起槍彈來更加防不勝防。若是落入有心人手里,用來行刺,大臣們怕是都要有危險,兩宮的安全也無從保障。

  有這頂大帽子壓下來,不管是戶部還是言路上,都不敢就價格說多定少,否則責任就落在了自己身上。慶王特意吩咐道:“你跟袁慰亭一定要說明白,不要怕花錢,只要東西好,材料真,多花些銀兩,也是值得的。”

  “卑職明白,王爺放心,袁大人和卑職,定會仔細與洋商磋商,既要保質保量,也要讓朝廷不濫花帑幣。該有的規矩,也不能落下。”

  “恩,規矩這個確實不能落下。我跟容庵不是外人,與你,也就不見外了。人都說總辦各國事務衙門好,我看啊,純粹是個害人的地方。辦洋務,能得好處的地方只有兩項,一是借洋債,二就是買軍火。這里面的折扣,前有章合肥,后有張野樵,哪里還輪的到我?這次的生意,本王自己來決定,絕對不能再讓他們過手。天子現在也是要振興軍務,正是要采購洋械,練強兵的時候,這個時機不錯,此事等到年后開印,一定能做下來。”

  他說了這話,就是有了十足的把握,趙冠侯連聲道謝,隨后便知趣的告辭。十格格將要送他,卻被管家喊住,說是王爺要見格格。十格格只好對趙冠侯小聲道:“門口等我,我們去慶和堂吃桂花皮炸。”

  等進了書房,十格格先磕頭叫了聲阿瑪,慶王用手指了指肩膀,她便乖巧的站到父親身后,輕輕捶打起來。雖然心里對父親當初給母親用藥酒的事,很有些不滿,但終究是上一代的事,自己卻是他的骨血,這一點沒的更改。何況慶王對自己不薄,她終究還是沒法做到,與自己這個父親冷眼看待。

  慶王瞇縫著眼睛,煙斗里的煙抽完,隨手放在一邊,半晌之后,長出了一口氣“舒坦!讓自己的閨女捶著肩,就是跟丫鬟伺候的不一樣。老十,還有錢使么?”

  “回阿瑪的話,有錢。”

  “別騙我,聽說你滿世界找人出手東西,把不少心愛的玩意,都拿到琉璃廠了,還有的送了當鋪。就連那輛亨斯美,你也正找人想脫手,楊立山昨天還問了這事,這車他惦記不是一天兩天了,想要買,讓我給罵回去了。我閨女的車,他立老四也有福分坐?怎么著,我義匡的女兒,要淪落到典當度日的地步了?笑話!袁慰亭送來的節敬,咱們爺們,二一添做五,分了它。”

  十格格心內一暖,連忙搖著頭“阿瑪我不要錢。我也不缺錢。我賣東西,是我不想玩了,真的不缺錢。快到年了,宮里宮外,您用錢的地方多,我不能拿這個。”

  “傻閨女,你不拿,你哥哥也都拿了。爹我有辦法,不用你替我操心。這個小子,使了你很多錢?”

  十格格的手略微重了些,連忙退了一步,把手縮回去,跪倒在地“阿瑪,他沒用過我的錢。他還……還給過我兩千。”

  “兩千?行,這小子夠聰明的,知道釣魚得先下餌,不過釣我老慶的寶貝閨女,兩千,太少了。”慶王面色如常,把女兒拉了起來“老十,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有什么可害臊的。你要是中意他,我就跟袁項城說句話,他得樂瘋了。只是他現在才是個藍頂,娶你,不配啊。怎么著,我的閨女也得嫁個亮紅頂子一品提督吧?不過我看他挺聰明的,年紀輕輕,不但樣子生的好,本事也不錯,能研究地雷、手留彈,會鼓搗這些洋玩意,說不定將來有大造化。你啊,自己長個心眼,別讓他騙了就好。其他的,我就假裝沒看見,只是別出大格,懂了么?”

  十格格心道,自己和他,什么格都出了,現在說這些,著實是有些晚了。但表面上還是點著頭“女兒明白。”

  “我原本是想留下他吃飯的,可是一想到你額娘……還是算了吧。你替我招待他一頓,再拿幾吊錢給他花,免得說我這個老丈人,不會做人。”

“阿瑪……”毓卿既有些害羞,又有些欣喜,同時心里又覺得有點酸楚,覺得自己當初于六國飯店和趙冠侯胡天胡地,卻是有些對不住老爹了。慶王倒是哈哈大笑著,站起來摸了摸十格格的頭  “傻閨女,給你錢還不拿著走?要是換了你大哥,怕是跑的連槍子都追不上。這傻小子有福分,能得我閨女看重,讓他學會惜福,回頭我跟袁慰亭打個招呼,我未來女婿的差事,怎么好只是個戈什哈?他這個差事是越當越回去了,讓他做個管帶標統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十格格臉紅著分說道:“他……他還不是……”

  “什么是不是,只要我閨女相中,早晚就得是,敢說個不字,我一手指頭捻死了他!”慶王哼了一聲“老十,只要你看著順眼,阿瑪不會為難他。說起來,你比你那幾個姐姐命好,她們想嫁誰,連我這個阿瑪說了都未必算數,還得老佛爺指婚。你就好了,不入宗人府,就沒人管的了,所以啊,就找個自己看著順眼的,一輩子的事,馬虎不得。趕緊去吧,天怪冷的,別讓他等急了。”

  等到十格格出了屋,慶王搖搖頭“大了,翅膀硬了,就該飛了。老了,真的是老了,一個個小家雀的都飛了,就剩我這老家賊嘍。這小子,好造化啊,我就這么個好閨女,讓這個混蛋給騙走了。要是敢對我閨女不好啊,我就讓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疼!”邊說邊收起了那疊銀票,隨手揣到了馬蹄袖里。

  趙冠侯與毓卿在慶和堂一邊吃著桂花皮炸,一邊聽著她說起慶王的話,笑道:“看來老泰山對我很滿意么,那我就得努力一點,早點提拔個高官上去,就好迎娶你了。吃完飯就去看看老泰水,你說買點什么。”

  “別鬧,我額娘可不比阿瑪,你現在見她,她非嘮叨死我不可。”十格格搖搖頭,嚴格說起來,自己還沒做好成親的準備,更何況兩人現在也成不了親。真要是讓母親相中,接著肯定有無數的問題下來,想想都煩死。

  兩人坐的是雅間,倒是沒人打擾,卻聽外面,有幾個人在高聲議論,聲音很大,聽的倒是清楚。“今兒個圣人在米市胡同演講,咱們吃過飯,也去聽一聽吧。圣人的話,每聽一次,都覺得大開茅塞,我輩讀書人讀了一輩子書,也未必有聽一次圣人的言語有效。”

  “仁兄說的極是,咱們快吃,吃完一起去看。”

  十格格生性就愛熱鬧,此時便也一拉趙冠侯“走,咱們一起聽聽去。”

  “啊?我還說陪你去聽戲呢,怎么又聽開演講了,難不成這什么圣人,說的比唱的好聽?”

  “小叫天的戲下回也能聽,康長素的演講,可是不長有。再說,阿瑪不是要你想辦法升官么,過了年,萬歲就要親政。聽說康圣人的話,很對萬歲的心思,還想過要召見呢,你正好從他演講里,揣摩一下圣意,這都不懂,怎么提拔。”

  等到上了亨斯美,吩咐一聲,馭手駕著車穿城而過,直到了宣武門外,米市胡同的南海會館外頭。見人來人往,已經聚集了很多人,看舉止做派,多是讀書人。等到亨斯美停下,見十格格身穿大毛出鋒白狐皮襖,再看那輛亨斯美,就知是出自顯貴之家。內中有幾個本地讀書人,連忙拱手施禮“十爺,您也來了?這可真是好事,把您老請來,著實的有光彩。”

  “好說,好說,我來的晚了些,不知道有位子沒有。”原本以為,康祖詒演講,也不過就是十幾個人聽,沒想到聚集者竟然過百,小小的會館哪里放的下,金十來的略晚,多半怕是沒了地方。可是這當口,一個年輕人走出來,以一口帶著濃厚廣東口音的官話道:“您請到里面,我兄長說了,既是新來的朋友,理當有所優待,請到屋里坐。”

  房間里燃著火爐,倒是極暖和,毓卿與趙冠侯脫了外衣,隨手交給一邊的聽差,卻見一邊放著的,不是大毛出鋒,就是里外發燒的皮貨。十幾個坐在房里的人,穿著緞面皮袍,外面套著琵琶襟坎肩,頭上的帽正,手上的扳指乃至腰里的荷包,大多都有著些許講究,皆是四九城里,有名的闊主。內中大半都與毓卿認識,見她來也不為怪,只一拱手,喊了聲“老十,你也來了。”便不好再多敘談。

  聽差端了茶水過來,茶葉很是一般,毓卿只看了看,就沒往嘴里放,趙冠侯講究不多,倒是可以暢飲。這時只聽有人道“長素先生來了,大家靜一靜。現今國事日艱,長素先生每日為國操勞,很少有時間為大家講解,機會難得,不可錯過。”

  說話之間,自簾籠后,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緩步走出,一如戲班里頭路名角,先要來個碰頭彩。他的儀表不惡,精神也足,舉止之間,自有一副舍我其誰的氣勢。向房中先掃視了一圈,又看看院落里過百的聽眾,清一清嗓子,便大聲宣講起來。

  他的官話說的很差,帶著嚴重的廣東腔,四九城的爺們,聽著著實有點費勁。趙冠侯上一世對于廣東話熟的不能再熟,倒是聽著沒壓力。只是他前一世見的路邊演講家乃至總統競選人見的多了,雄辯之士所見不知凡幾,又加上對于康祖詒并沒有什么崇拜之心,所以看問題時,也就較為冷靜,對他的演講水平,也就越發的看不上。

  除去口音問題外,康祖詒并不是演講高手,煽動情緒,掌握節奏的本事都一般,嗓音也不是特別洪亮,偶爾還有些停頓。如果按一般人的標準倒是及格,但是想要做首領,就未免沒了成色。

  “吾中國四萬萬人,無貴無賤,當今日在覆屋之下,漏舟之中;如籠中之鳥,牢中之囚……”

  所謂的演講,從頭到尾,只有三分鐘出頭的時間,院落里,卻已經有人放聲大哭起來。趙冠侯看向一旁的毓卿,見她的大眼睛里也有了些波動,輕輕一抓她的手,搖了一搖。這時,康祖詒便已經停止演講離開,隨后一個年輕人走上來道:“在下梁任公,現在由我接著恩師的話,繼續為大家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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