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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借將

  鞭炮聲聲,驚天動地。過年的時候,到處都是鞭炮聲,這一帶,就只有趙家這里是陣陣僧道番尼的頌經聲以及各種樂器的合奏聲。雖然不能停靈四十九天,但是十四天,總是要湊夠的。

  趙冠侯白天應酬了一天,等到了深夜,終究熬不住,歪頭睡了下去。蘇寒芝悄悄的來到內宅,坐在丈夫身邊,心里越發的不安,總覺得,自己虧欠他的越來越多。

  那位簡森夫人來的很頻繁,還送上了一萬佛郎的支票,那差不多就是將近三千兩銀子,這可以看做大手筆了。尤其這次的喪事上,為了排場,開支巨大,這筆銀子算是幫了大忙。

  可是看著她沒事總在自己丈夫身邊轉來轉去,蘇寒芝心里,難免是有些傷感的。由于兩人之間有商業往來,怕是有要事商談,于這種事上,不敢干涉,只能默默的看著兩人,用自己聽不懂的卡佩語交談。

  號稱賽二爺的賽金花于應酬人情上很是來得,客人們被應付的很好,大家也愿意與她說話。按說能有這么個人物打理喪事,是主家的福分。可是她看趙冠侯的眼神,加上那一聲聲兄弟,簡直媚到了骨頭里,便是蘇寒芝再木訥,也能明白這情義絕對不是什么結拜姐弟。

  終于到了出殯的日子,整個喪事算是劃上了句②長②風②文②學,ww∷w.cf≡wx.ne⊥t號,出殯的排場,算是津門第一等的,便是那些名門巨賈,卻也不過如此。當然,所費的銀錢,也是令人咋舌。蘇家是貧寒出身,并沒有所謂的祖墳,好在孟家出面,幫他們買了一塊地,而這又是一筆款。

  等到次日天明,趙冠侯終于坐下來算帳時,蘇寒芝很有些愧疚的看著他“冠侯,這回把咱家的老底,都快掏空了。都是……你都是為了我……”

  趙冠侯放下算盤,輕輕的拉著她坐到自己身邊“說的什么話,我當初在小鞋坊,家無隔夜之糧,你也沒嫌棄過我。現在再怎么難,難道會比那時候難么?總歸是花錢解心疼,只要你心里舒服,花多少也沒關系。再說,等你出了孝,就能把書稿拿到報社去,還是有收入的。”

  “可那點錢,連下人的開支都不夠,要不然我們把下人都辭退了,再把房子賣了,還搬回去住。”]

  “別傻了,那樣很丟人的。那幫人,還不得笑話死你,再說,我們的生計,還沒艱難到那地步。我們手里不是有幾幅字畫么,把它們賣了,就足夠了。我已經托了簡森夫人,把畫送到香港的拍賣行去,看看能賣多少。我雖然不是很懂,但是元豐當向來收當謹慎,不會隨便的收假物件。再說,里面至少有一幅,是前宋皇室南渡之前的手筆,很值錢的。我等過幾天,還要和簡森夫人談一筆大生意,大頭幫二哥,咱自己也能落點。”

  聽他又提起簡森夫人,蘇寒芝心內更覺凄苦,但還是裝出無所謂的樣子,坐在他身邊,陪他說著閑話,直到此時,趙宅里,方有一絲新年的溫馨味道。

  等到出了十五,趙冠侯的假就滿了,需得回到營里聽用。火車上,簡森夫人與他貼著坐下,自然的挎住他的胳膊,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嘿,這感覺真棒,我總覺得,這像是我們的蜜月旅行。那間鄉下的別墅,很好么?”

  “之前袁大人的大太太就住那里,至少夠安全。當然,你不用擔心什么安全問題,畢竟你像個亞馬遜女戰士一樣勇敢。只是我覺得,你沒必要陪我到軍營吧,我一到了那,就要忙著軍隊的事,沒什么時間出來陪你。”

  “不,你把話說的太早了。”簡森夫人促狹的一笑,“要不要跟我打個賭,你在短時間內,重點是陪著我,而不是陪著你的部隊。相信我,我這么做,就是為了節約時間。你們的袁大人,一定不會急著讓你去帶兵,而是急著讓你陪我。”

  新農鎮,袁慰亭的簽押房內,韓榮坐在正中,袁慰亭與徐菊人,則在兩側相陪。因為年前出現的津門難民之亂,王文召只一過了年,就把印交了出來,由韓榮接管。

  王文召本人,終究還是年老功高,加上人在保定,這事和他關系不是太大。并未降下什么責罰,只是轉任軍機大臣,不再統帶北洋,韓榮則提前真除,做了大金國疆臣首領。

  津門官場上,一場動蕩已經不可避免。朝廷已經下旨,津門知縣許浩然軍臺效命,管帶龐金標革職留任,原直隸布政使連降五級留任。新軍方面,卻因為處置得當,加上第一時間派兵保護租界,并未受到處。

  卡佩與阿爾比昂、普魯士乃至比利時,都向金國提出交涉,需要金國就此事做出解決。好在金兵這次表現比教案那次要友善的多,那些洋人也知道,難民并非出自金兵唆使,也沒得到金兵的偏袒,口氣上,較之以往的沖突更為緩和。但是事關洋人,不管怎么緩和,大家也不敢掉以輕心。

  韓榮本來走到了疆臣頭領,身上軍機大臣的職位還在,是件極為得意之事,可是卻趕上這么一個爛攤子,心情極是復雜。他看了看兩人,長嘆一聲“容庵、卜五,我現在,卻是有點羨慕燮老了。他這聽不見的毛病,我看未必是壞事。因為他聽不見,便不能去辦洋務,也就不用和洋人打交道。這么一口黑鍋,只好我頂起來,你們倒是說說,這事該怎么個解決?”

  “大帥,洋人素來野蠻成性,稍有小虧,便索重償。這次死了人,受了辱,自然不會這么簡單的就算了。好在監獄里,我們抓了數百名難民,懲辦兇手上,不至于有什么為難。至于其他……總是慰亭帶兵無方,有負大帥重托,請大帥責罰。”

  “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韓榮制止了袁慰亭“現在我們要想的是,善后。我這次來,是要跟你借大將一用的。非是有他在,這交涉才好辦?”

  “新軍將校,皆聽從大帥調遣,何談借字。但不知,您是要點誰的將?”

  “趙冠侯!”

  “洋務上的事,語言不通,便是一大短板。辦交涉經過中間傳譯,總不免有隔靴搔癢之感。往往受制于通譯,一二小人,便可挾持大員,這實在是誤國誤民。這次韓大帥借冠侯,便是仗著你洋文精熟,希望你能擔起重擔,為國出力。”

  趙冠侯剛到了營盤,就接了將令,隨即被袁慰亭單獨接見,將韓榮借將的事,當面對他說了。

  “我也知道,這擔子不好擔,朝廷里雖然辦有譯書局、同文館,可是愿意出來挑擔子做通事的人卻不多。原因,大家都清楚,成亦無功,敗則有過。話翻的重了,引起外交糾紛,罪責要自己承擔。話說的輕了,事情辦不成,上官還是要怪罪,是以沒人愿意趟這混水。大家自己人,你若是也不想做這差事,我便幫你推了它。”

  “姐夫,大家自己人,您有心回護,我卻不能讓姐夫為難。韓大帥張了口,事情哪是那么容易擋下的,我便跟他跑這一趟,也沒什么要緊。只是我有點不明白,以韓大帥的權柄,硬要從同文館點將,也不是做不到。何況還有總辦各國事務衙門,何必非要從咱們新軍里找人。”

  袁慰亭面露笑意,看著趙冠侯“這便要問你自己了。當年章合肥辦洋務,有個要決,就是以夷制夷,使得夷人不能合而謀我。韓大帥這回,卻也是學的章合肥故智,借著簡森夫人從中調停,免得幾家洋人聯手發難。要論交情,怕是數你和那位夫人交情最厚,請你做這翻譯,便是要你在她面前,多多美言了。”

  趙冠侯一窘,沒想到,自己不久前舍身為友,這回就要舍身救國了。看來簡森夫人一定是聽到了什么風聲,所以才要跟自己打這個賭。這洋女人,心眼就是多,非要好好炮制一番不可了。

  袁慰亭又道:“如今太后已經徹底歸政于萬歲,可是這一開年,就出了這么件事,萬歲爺的臉上,著實沒有光彩。所以韓大帥這次出來,上頭是有話的,洋人損失照價賠償,但是不準額外賠款!可是,洋人素來野蠻,不賠款,這事又該怎么解決,韓大帥點你的將,就是要靠你來通融。”

  天佑帝大婚之后,太后名義上就已經撤簾,但明簾雖撤,暗簾猶存。每有要事,必需請太后訓政,才能做主。乃至往往太后決定的事情,可以推翻天子的決定,再以天子朱批的方式下發,名義上的上諭,也不過是太后懿旨而已。

  乃至高麗交兵之后,后權更盛,帝權日衰。皇帝年方而立,正是血氣方剛之時,怎愿俯首聽命。這次初掌全權,自想有番作為,揚眉吐氣。

  而皇帝對于韓榮素無好感,一來就是有蓮花六郎這個傳聞在,再者,便是帝師翁放天厭惡韓榮以久。有師如此,弟子自不會對其有絲毫好感,更不喜歡這等人抓住兵權,掌握北洋。抓住了這次的機會,也是有意的為難他一下。

  是以朝廷給韓榮下的是死命令,死傷者給予撫恤可行,但若是額外賠款,便要摘他的頂戴。朝內清流首領帝師翁放天,也堅決支持天子,態度上一如高麗大戰前一般強硬,堅決認定曲不在我,款不可賠。

  一旦答應了賠款,則流民之亂,就成了皇帝的責任,照這樣發展下去,洋人可以隨意索賠,窮中國之財,也難填無窮之壑,萬不可開此先例。

  可問題是,這次的事,確實造成了洋人的死傷,想想也知道,不額外賠款,這一關怕是很難過的去。而且,金國自高麗兵敗之后,不擅自開釁,算是大臣共識。袁慰亭率先帶兵救租界的舉動,在朝廷里即使是言官都無異議,就是因為這一舉動,避免了洋兵上岸。

  可若是不賠款,一旦釀成兵禍,這個鍋,韓榮也背不動。兩大之間難為婦,他挑趙冠侯,就是圖著他與簡森夫人的特殊關系,另外就是知他精通洋文,善于西洋社交的名聲。

  韓榮借將,也并非沒有補報,首先防營有大批人要被裁汰,而軍餉照原編制發放,袁慰亭可以吃這一部分空餉;其次就是因為此事的發端,是因為災民無食,事情牽扯到了直隸布政,韓榮已經寫本參劾。

  大金官場規制,上司參下級,少有不應。直隸布政開缺之后,由袁慰亭護印,并不真除他人。如此一來,等于為袁慰亭未來升轉蕃司,掃請了障礙。另外就是允許武衛右軍自難民里招募兵員,擴充實力,亦是極大的補報。

  袁慰亭自己得了好處,對于趙冠侯亦有補償,賞了一千兩銀票下來,特意囑咐道:“簡森夫人調停此事,勞心勞力,這筆銀子,就是買她個高興。要知道,不論于天子,還是于群臣,第二筆路款的撥發都十分重要,千萬要敷衍好這個女人,路款上不可再生是非。”

  “高興,我當然高興,這是屬于我們的王國。沒有人打擾,一切,都聽我們的。我就說過,你陪我的時間,絕對比陪你的部隊時間要長。袁大人,真是個聰明人,這個禮物,我很喜歡。”

  那間沈金英曾經住過的小院內,趙冠侯剛剛演奏了一曲《一步之遙》又與簡森夫人跳了一段熱情洋溢的探戈,確實如同蜜月中的夫妻。這地方不大容易準備洋餐,像是華夫餅,就更沒人會做。但是簡森夫人倒是也不挑剔飲食,反倒是隨著趙冠侯吃中餐。

  趙冠侯吸取上次的教訓,并沒有急著提談判的事,于他想來,使洋人不能合而謀我的思路是對的。但是把寶押在一個女人身上,又未免失于輕率。韓榮也未必真的指望簡森夫人能讓兩國領事放棄索賠,他的心思,多半是要玩些花招。先從簡森夫人這里借一筆債,瞞著朝廷先支付賠款,再想辦法調動款項填窟窿。

  金國疆臣里,用這種手段的人不是一個兩個,只是這需要洋人配合,否則萬難成功。而洋人所開之條件,又往往苛刻,簡森夫人雖然是自己的枕邊人,卻也不見得,就會好到哪去。是以這次的談判,他還是想自己出頭,盡量說服兩個領事,把事情做到最好。

  看著簡森如同個小女孩一樣的開心,趙冠侯心里卻暗自嘀咕:這洋女人,如果不是非想著做名正言順的妻子,倒是好事。現在,卻夠頭疼。但臉上卻依舊陪著笑臉,一邊吃飯,一邊談著他的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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