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剛放亮,趙冠侯從簡森房里溜出來,直去另一邊院落,預備去敲姜鳳芝的窗。只是人剛進到院里,就見姜鳳芝正拿了條花槍練功,見他進來,忙收了勢。“師弟,這么早?”
“那是,正好趕上去吃點早飯,然后再和師姐逛一逛,說實話,很是對不住,來一次山東,還沒陪你好好玩一玩。等過幾天,就要開拔去剿拳民,軍務匆忙,便又沒時間,今天自然要陪師姐多玩一會。”
姜鳳芝蘭到房里換好衣服,兩人離開縣衙之后,她并沒注意到趙冠侯身上的洋香水味,只當他特意來找自己,臉在旭日之下,染的分外紅暈。低下頭去,漫無目的的跟著趙冠侯走了良久之后,才問道:“師弟,你這次要到山東做官了,寒芝姐呢?她怎么辦?”
“我現在官職夠了,可以帶家眷,我想把她接過來。簡森一說要來山東擴展業務,朝廷就在山東預備了幾所房子,作為華比銀行在山東的公所,其實就是上面的大佬討好簡森,讓她對路款的事睜一眼閉一眼。那些房子她不怎么住,借出一所來,當個臨時的住宅沒問題。”
“那我呢?”姜鳳芝脫口而出,眼睛緊盯著趙冠侯,此時差不多也是到了圖窮匕見之時,究竟是成是敗,就看此一舉。
趙冠侯↓長↓風↓文↓學,ww◆w.c$fwx.ne∞t停下腳步,看著她,見她粉面含羞,眼睛里充滿著期望與羞怯又有些害怕聽到結果的模樣,微微一笑“師姐,你說呢?有些話不用說出來,大家心里也該有數,孫美瑤是強盜出身,性情粗魯,又會武功。你說你要是不在家里保護著寒芝,她可怎么辦?”
姜鳳芝先是一愣隨后面上浮現出笑容接著又羞的低下頭去,連連跺著腳“你……你說的都是什么啊,一句也聽不懂。反正,誰想欺負我寒芝姐,我不會答應。你又總在軍營里不在家,就只有我能保護寒芝姐了,誰敢碰她,我跟誰玩命。”
“玩命倒是用不上,總之有你在,我就放心,寒芝姐也不會寂寞。但是這事,不是現在辦,不是時候。我這邊剿匪練兵,忙的事很多。你要過來……總之不能那么草率,總要辦的像點樣子對不對?津門那邊的房子,我不準備出手,你和師父他們就先住著,等到過段時間,我這邊安穩一下,再把你們接過來……”
聽他話的意思,便是要辦個迎娶儀式,姜鳳芝心頭狂喜,但是聽到那房子,又有些不好意思。“那怎么成,那房子值幾千兩銀子,你不住就賣了吧,我和爹不好住進去的。”
“沒什么不好住的,那房我沒打算賣,與其空著,不如你住著,跟我就不必分彼此了,將來總歸是一家人。正好跟我說說,為什么賣了朱紅登,你不怕其他拳民,找你報復?”
姜鳳芝搖搖頭“他恐怕到現在,也不知道是我告的密。其實也不算賣了他,我們門戶本來就有規矩,學成武藝,只為強身健體,防身自衛。不得以武犯禁滋事,更不許弟子造反。朱紅登聚了這么多人馬,把山東鬧的烏煙瘴氣,正該清理門戶。他聚集了大批人馬說是要亮拳,就是打擂,然后準備趁著這股士氣,攻打那個洋人的住處。他的拳是我爺爺教的,所以不拿我當外人,連用洋油燒房子的計策,也被我知道了。這事要是一做,洋人非翻臉不可,那你不就危險了?”
她說到此,臉微微一紅,但依舊堅定地說道:“我跟那個師叔,只是初見,跟你,卻認識了十幾年,想想也知道,跟誰近跟誰遠。所以管他是誰啊,凡是對你不利的,我第一個放不過他。”
兩人說到此,自是彼此明白對方情分,眼神里都多些值得玩味的東西,姜鳳芝趁著走路,就將自己如何與簡森合作,將拳民計劃賣給袁慰亭一一做了分說。那些拳民缺乏保密意識,按著江湖上的做派,對她很親近,也就讓她掌握了很多重要信息。乃至于拳民如何行法,如何結社,她也掌握了不少。
朱紅登自恃有官府的護持,沒把官兵當成敵人,全軍布置安排,又別姜鳳芝賣給了官府。袁慰亭以精兵直取,自然大敗虧輸,而他自己,也是被姜鳳芝指點了官軍,動手擒拿。只是這些事,都是假官軍之手,簡森夫人傳信,外人無從得知,她并不擔心暴露。乃至于心誠和尚逃脫,也對她沒什么損害。
兩人用過早飯,又在城里四處閑逛,采辦些特產玩物帶回去。一萬大軍進城,于棗莊而言,是莫大的商機。這些右軍士兵不是毓賢手下那些乞丐部隊可比,平時軍餉不扣,出發前又發了一個月軍餉做開拔費,每人身上都有幾兩銀子,且購物必然足價付款,是商人們眼里最大好的肥羊。
是以四鄉八鎮的行商貨郎,全帶著副食蔬果,乃至各色土貨,進城里來販賣。幾處洋行也全部開張納客,就連一些土昌,也在兜售著自己。
趙冠侯談成了幾筆生意,尤其幫胡佛談妥的礦業買賣,光是傭金就賺的不少,身上很有些款,在棗莊這地方,給姜鳳芝買些名貴首飾衣服也不是買不起。但問題是,考慮到她的身份和日常社交,這些東西并不適合她。若是送這個,就只有奢華,而無細心,因此挑選的都是做工精巧,又不怎么顯眼的物件。這種禮物惠而不費而且走心,讓姜鳳芝大為滿意。
兩人走出一家洋行,姜鳳芝輕輕摸著買的洋布衣料,又回頭看看洋行的房子“要不是袁大人帶兵來,這房子已經給燒了,老板也活不了。他們的算計里,是要在整個棗莊點天火,燒洋鬼。那天火,就是洋油,到時候火一燒,一座城池就都完了。哪怕是沒有你的事,我也下不了這個狠心。”
趙冠侯點點頭“師姐做的很對,多虧了你,才保住了山東的局勢。這次辦差,都說我的功勞第一,其實,是師姐功勞最大。這些拳民,也有許多冤枉,或有自己的委屈,但是不管怎么說,眼下山東要的是天下太平,與洋人相安無事,他們就非剿不可。這些人是師姐的同門,你在這里,兩邊都不好做人,讓你回津門,也是免得你難做人。等到這里的匪剿完,就一切都好了。”
姜鳳芝一笑“我明白師弟你的用心,也不會怪你什么,人在公門,身不由己,你只要自己小心些就好了。其他的事,也講不了那么多手下留情。你今天陪我,你家的那個孫當家……會不會不高興?我看她昨天在袁大人面前的表現,很是粗野無禮,而且有個標統不要,非要做管帶,看來腦子也不大好使。若是發起脾氣來,我怕也夠你受。”
趙冠侯笑道:“師姐,你這就看錯了。孫美瑤她并不傻,她之所以在袁大人面前放肆無禮,實際是刻意為之,就為了讓袁大人把她當做個赳赳武夫,不加提防。至于說她不要標統,只要管帶。那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本錢小,若為標統,就要大量并入其他部隊,軍官上也要官府派一批人過來,她這個標統就被架空了,人家想換就換。現在做這個管帶,都用她的舊部,再有就是招安的強人,這支人馬她能掌握住,比一個標統有用的多。這女人,心眼多著呢,但是這話我只跟你說,別往外傳。”
姜鳳芝才知,原來孫美瑤竟有如此多的心眼,相比之下,還是自己最為單純,以后在趙家,自己要走的路,看來還長的很。洋人這次雖然被安撫住,但是剿滅匪徒的事,卻不能再像過去一樣拖延,軍情緊急,趙冠侯也沒有太多時間與姜鳳芝相處。
等轉過天來,姜鳳芝便登上回程火車,返回津門,在火車上,想著自己的期望終于將要實現,她的臉上便忍不住露出笑意。
袁慰亭的賞賜,在姜鳳芝離開不久,就有了下文。因為此番處置得當,特真除工部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加宮銜,賞朝馬。
以他未青一衿之身,得以一省疆臣之位,已算是難得的成就。只是他既得隴自復望蜀,得為疆臣之后,便想著再進一步。而要再進一步,就得立功。于山東時下而言,最大的功勞,就是剿匪。是以在他的恩賞旨意到達不久,山東就開始了大規模剿匪。
魯地民風剽悍,加之實行馬政,山東民間多蓄馬匹,百姓之中,亦有不少精通騎術之人。是以每遇災年,綠林中便多了許多響馬強人,仗著馬快槍疾,來去如風,官兵亦難鉗制。另一路匪,便是拳民,其雖不如響馬山賊一般剽悍,可是卻勝在人多勢大,人數眾多,兼之專以洋人為敵,比之馬賊更需提防。
孫家受了招安,孫桂良得了管帶之職,實際掌兵的又是孫美瑤,這等于是袁慰亭以千金買的馬骨。讓山東的綠林中人,都看到了一條出路。
自古以來,要做官殺人放火受招安,就是江湖中人總結的經驗。現在武衛右軍戰力既強,與官軍對陣找不到便宜,招安,也就成了這等強徒的一個選擇。
兼且這支招安的騎兵營,本就出身綠林,于江湖中事了如指掌。哪一處山寨富貴,哪一處山寨貧瘠,十分清楚,不會干出賠本買賣。至于那些秘路山道,自會收買山寨里對應的嘍羅寨主,一早就探察清楚。自來綠林出身之人奉了招安,殺起往日同行就格外手狠,孫美瑤兼之出嫁隨夫的因素,狠毒二字上更重幾分。
她的騎兵營組建不足一個月,便已將原抱犢崮周邊的各路山寨或招安或掃蕩,一一挑平。肯招安的,自然要帶領嘍羅拖槍下山,然后按著先鋒隊的標準進行選拔裁汰,其標準遠比綠林中挑選嘍羅嚴格。
一個幾十號人的小寨,裁汰下來,或許寨主只能當個棚頭,嘍羅里十無一存,更要互相調配,兵不識將,將不知兵。山寨里的肉票自然要釋放,錢糧物資則只能留下兩成,其余上繳,由孫管帶支配。
對于這種苛刻條件,自是有人心懷不滿,而拒絕招安,但隨即,就被官軍打上門來。密路也好,埋伏也好,對于熟悉情形的孫美瑤自無用處,至于山寨的寨墻,不管修的多結實,只要架起幾門洋炮,幾輪實心彈齊射,包準就是個大口子,接下來便是單方面的屠殺。
后來幾個不肯服軟的山寨聯手想要拼一拼,主動打了孫美瑤一個埋伏,沒想到她的騎兵營里,有趙冠侯配給她的一個步兵哨,等到匪徒進攻時,先是兩行橫隊排槍轟擊,隨后就是白刃沖鋒。
見到那如雪的刺刀,匪徒們全都沒了魂,丟刀扔槍的敗退,幾個寨主全都被砍了頭,寨子里的一切都被充公。有了這個前車之鑒,整個蒙陰地區的綠林中人,要么就乖乖投誠,要么就只好派人給孫送以重禮,求她高抬貴手,行個方便,帶著弟兄們換個地方掃掃,給老兄弟留條活路。
看著幾位大頭目送來的禮單,孫美瑤不禁得意的哼哼起了小調,又把小煙袋叼到了嘴上。“這幫人,倒是沒少存錢,這一回,起碼敲出了他們三分之一的身家。有了這些錢,爺就可以招兵買馬,購買洋槍洋炮。當家的,你看咱這媳婦不白娶吧,比你那洋婆子,也差不到哪去。”
趙冠侯怕她大意失荊州吃了虧,又加上新婚期間,正是情熱不好分離太久,特意帶了一個炮營給她撐場面,順帶讓部下練兵。見她這副樣子,趙冠侯搖搖頭 “我跟你說了,少抽點煙袋,對你沒什么好處。別跟簡森比,人家動動筆桿子,就是十幾萬二十萬的銀子,比你們當強盜來的快多了。像你買軍械,買洋馬,不都得靠她,別拿她當仇人。”
“她搶我男人,我不拿她當仇人,難道當親人,笑話。我就抽!”孫美瑤邊說,邊示威似的朝趙冠侯臉上噴了口煙,隨后把禮單一放 “差不多了,我對這片還是了解的,這點地方的家底,也就這么多了。再刮也刮不出什么油水,剩下幾個山頭,要我看就留著。追的太厲害,他們就往河南或是淮上跑了,將來回來,估計更狠。反正跟他們放了話,不許動鐵路,這護路的目的是達到了。可是我的兵,還有手上的槍炮,還是得想辦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