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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鐵騎

  一下午加一夜的苦戰,列車上彈藥和人員消耗均多,現在的彈藥必須省著用,大多數時候,都得靠刺刀解決戰斗。拳民有勇氣有武藝,但是沒有陣戰經驗,雖然持有草叉、扎槍等武器,但是真到了白刃交擊的時候,反不如新軍表現的出色。往往一進入白刃戰,他們就會很快的退下去。

  但是拳民勝在人多,可以反復攻擊,新軍人困馬乏,體力已經快到了邊緣。那些夫人、小姐們,雖然未必懂軍事,但是也能看的出來,自己一方,似乎快撐不住了。看到外面那么多兇神惡煞般的男子,車廂內,哭聲已經控制不住的響起。幾位夫人拿了剪子,把金戒指剪成金屑放在茶水里,一人發了一杯,只等著全節自盡。

  車窗在激烈的攻防中,被打碎了一半多,冷風向里面灌著,凍的人瑟瑟發抖。好在還有些火盆可以取暖,終歸比外面的溫度為高。

  沈金英與蘇寒芝坐在一起,也算是為她抬身價。見到一個婦人將放了金屑的茶碗遞到自己眼前,她將茶水一潑“這水都涼了,怎么喝啊?我可沒喝過這么涼的茶。你們也都給我打起點精神來,咱的兵,還在跟強人拼命,你們這么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樣子!本夫人在這,就沒有強人殺的上來,都給我把腰板挺直了等著,咱的援兵,很快就≮長≮風≮文≮學,ww$w.c≈fwx.ne●t會到。”

  她雖然只是側室,但是一行人中,地位最高的一個,見她如此鎮定,那些夫人小姐,多少放心了一些。沈金英又叫過李秀山“告訴弟兄們,好好的打,過了這一關,今天在這賣過力氣的,一律提升兩級,每人賞五十兩銀子!”

  在她的鼓動下,部隊雖然死傷很重,體力消耗也很大,但是士氣還能維持。只是李秀山知道,這種戰斗對于體能損耗太嚴重,不管士氣多旺盛,體力的衰竭是沒辦法的,就算再怎么拼,也支持不了太長時間了。

  蘇寒芝面色如常,不驚不怒,見鳳喜過來,還朝她笑了笑“你辛苦了,一邊去歇一歇。我不希望你有什么閃失,如果……就由你來替我照顧冠侯。”

  “夫人,我背你殺出去!”鳳喜咬著牙道:“他們人太多,我怕支撐不了太久。”

  “不,我哪也不會去。我相信我的冠侯會來救我。”蘇寒芝面上露出一絲笑容“從小到大,每次我遇到壞人的時候,他都會來救我的。你不知道,小時候,胡同里壞孩子欺負我,他就去和人家打架,一個人跟好幾個人打呢。所以我知道,他總是會守著我,不會讓人欺負我。只是這次,我怕他不知道,如果真的是那樣錯過了,就說明我們的緣分到頭了,也沒什么好怪的。如果緣分沒到頭,他就一定會來。”

  遠方排槍又響了起來,沈金英知道,始終有一支自己的隊伍,在敵人后方進行牽制。只是數量規模太小,很難發揮作用,只能扯扯后腿。

  可不管怎么說,有這么一支隊伍,就比沒有強,只希望他們中有人能給慰亭送去消息,援軍也能及時趕過來。否則的話,怕是兩人真的就見不到了。她不會被擒,成為這些人和袁慰亭交涉的籌碼,真到要死的時候,她只會比所有人都快。

  她不通軍事,并沒有聽出來,這一次的槍聲,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密集,聲音,也更大。

  高坡上,胳膊簡單纏了繃帶的劉大刀怒罵道:“我就不信了,這小小的火車,咱就拿不下來。我再去打一次,這次一定行。”

  “大刀兄弟,不必著急,咱們這次肯定會贏,現在就是控制一下傷亡。”趙老祝的心里也很苦惱,這次是自己算計上出了問題,寒冷的天氣,讓官軍行動受限,可是對自己的傷害,則更大。

  雖然開了不少教堂,也攻破過不少教民人家,還有大戶援助。但是拳民數量太多,絕大多數都是窮人。

  這種天氣,對于窮人來說,是會要命的。身上沒有御寒的衣服,在雪地里待的時間長一點,就會發僵,沒辦法與人撕殺。甚至有弓手的指頭,被弓弦勒的掉下來,血肉模糊竟還感覺不到疼。

  凍傷、凍死,因為寒冷而戰斗力大減,這樣的問題,嚴重制約著部隊的進攻。那些匪徒出身的拳民,雖然有一些槍,但是大多老舊,壓不住車上的火力,加上他們的目的是活捉,還要防止把正主打死,在這方面,就更受限制。

  那支越境而來的官軍,數量雖然不多,但是在身后繞來繞去,總是能掣自己的肘,實在讓人覺得厭煩。想打掉他們,也不容易。這些正規軍占據了一塊有利地形,進可攻,退可守,還能跟自己繞圈子,始終就吃不掉。

  官軍里,練了拳的同道不少,可是這些舊軍,對上新軍也不是敵手,拿這火車也沒脾氣。好在現在沖到車上的時間越來越長,白刃戰持續的時間也逐漸增加,可見車上的實力也被削弱的厲害。只要一兩次進攻,就足以瓦解掉他們。

  趙老祝脫了斗篷,抽出寶劍“這一陣,我親自上,倒看看他們有什么手段。”

  見到自家總頭領的紅旗晃動,那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拳民,齊聲歡呼起來。在這一刻,饑餓、寒冷、傷痛,都已經感覺不到。所有人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樣,齊聲大喊著“老祝!老祝!”低迷的士氣,瞬間達到頂點,不少人不等紅旗到,就挺起胸膛,迎著槍彈沖上去。

  也就在趙老祝的大旗,即將來到前線之時,一陣密集的排槍,猛然響起。排槍響起的方向,是大軍的側后方,只聽那密集的聲音,就知道不是自己一方。趙老祝停住身形,向響槍的地方看過去,懷疑著是不是那支官軍,來和車里的人匯合。雖然他們人少,但是也不能讓兩下合兵,否則的話,這車就更不好打了。

  此時天空中紅日高升,陽光灑向大地,映入趙老祝眼中的,首先是一片鎧甲反射出的金光,隨后便是高頭駿馬,以及如同野獸獠牙般的長矛。胸甲騎兵,已經踏破了全無防范的拳民側翼,向著火車席卷而來。

  拳民不是軍伍,即使里面有一些練了拳的軍人,其本身的軍事素養,也好不到哪去。在被曹仲昆的人馬穿插過一次之后,他們對于后方的防御,也只是派了些人放哨,外加以一支人馬攻打曹仲昆的部下而已。

  趙冠侯趕到時,那支百人的隊伍,還剩下六十幾人,連傷號都沒丟下,依舊在哨官帶領下,與拳民在盡力周旋,牢牢的吸引住這支偏師。

  雖然連夜行軍,人困馬乏,但是靠著余勇,加上步騎易勢,只一個沖鋒,就將這支偏師打退,隨后與步軍實現了會師。帶隊的哨官來到趙冠侯馬前行禮道:“卑職龍揚劍,給大人請安。”

  趙冠侯眼見這支步兵哨損傷不足一半,剩余人員里雖然有大批傷員,但還能堅持作戰,這龍揚劍亦是干材。點點頭,將自己的大毛皮衣脫下來,交給龍揚劍“你這一支人馬,牽制拳匪功勞不小,這皮衣就賞你了。你的人退下去,等我們的援軍一到,你們負責指引方向,剩下的事,交給騎兵。”

  他回頭看了一眼眾人“眾位,你們既有我炮標的部下,也有香巖的屬下,我并不能命令你們。現在只能說,有過萬的歹人,在攻擊大帥如夫人的車駕,我要帶著你們去沖過去,用戰馬踏翻他們的陣地,用刀槍終結他們的性命。敵眾我寡,人困馬乏,以此陣容沖陣,性命未必就能保全。且亂賊之中,既有三尺童稚,亦有蒼頭老翁,怕死的,下不去手殺人的,可以留下。愿意跟我沖鋒的,就得記住兩條。第一,不怕死,第二,敢殺人。有誰愿與我同往!”

  話音剛落,孫美瑤已經提馬向前,與他并馬而立,伸手抽出馬刀,在空中揮舞,高喊道:“山東綠林道的兒郎們,有沒有慫的?”

  “山東綠林都是好漢,沒有一個孬種!”

  “炮標兒郎,隨標統共榮辱!”

  一聲聲斷喝,伴隨的是一口口馬刀出鞘之聲,當先的胸甲騎兵哨二十余人,皆脫了外衣,露出里面的泰西胸甲,陽光之下,分外耀眼。段香巖聽到以這三百人不到的兵力,要去沖上萬人的陣,心里有些打鼓。可隨他同來的馬弁李縱云,已經抽出刀來大喊道:“愿隨大人共榮辱!”竟是騎馬,加入到趙冠侯那邊。

  眼見整支隊伍人心所向,段香巖也只好咬牙道:“大家一起沖,殺光這些拳匪!”

  趙冠侯點點頭,馬刀朝遠方一指“弟兄們,那里就是拳匪的所在,殺上去,一個不留!”

  “一個不留!”

  一聲聲大喝聲中,所有騎兵不顧惜馬力的拼命催動坐騎,全軍以沖鋒隊型,如猛虎下山一般,殺入了拳民的隊伍里。那些盜賊出身的拳民見到攻擊的隊伍,試圖舉槍阻擊。

  但是他們站的太散,形成不了排槍的優勢,根本阻攔不了騎兵,往往槍剛舉起來,就被子彈擊中,或是戰馬就已經沖到眼前,不等反應過來,馬刀就已經砍過脖子,騎槍就已經刺入了身體。

  拳民并沒有騎兵這個兵種,亦不具備步兵結陣阻擋騎兵的實力,騎兵一沖,陣腳立潰。稀疏的槍彈加上弓箭,對于騎兵起不到多少阻礙作用,尤其是看到鐵騎如墻而進時,大部分人下意識的拋棄掉了兵器,向著四方逃遁。

  劉二柱是在劉家臺入的拳,他家中原本有二十幾畝田地,在直隸省,這樣的田產,是養不活一家人的。但是靠著辛勤勞作,總算能少餓死一些人。從他的爺爺開始,就是勤勞的農人,從不肯偷懶,他猶記得自己的爸爸對自己說過的,人對地一分,地還人一分,你對它用心,它就對你用心的道理。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從爺爺到爸爸再到自己,所有人都很用心的去伺候莊稼,日子卻越過越窮,地也越來越少。莊稼欠收時難過,豐收時,生活就更差。爺爺和父親早早的去世,他甚至連下葬他們的錢都沒有,這一切是不對的,但是究竟錯在哪里,他說不出來。

  直到趙老祝來了之后,他才明白,原來造成他家生活困苦的元兇,是洋人。是教堂遮住了天,使得風雨不調,是線桿和鐵路破壞了風水,才讓他的日子越發困苦。殺光洋人,殺光二毛子,才是人間的好世界!

  是以到了打火車時,他雖然不曾學成什么武藝,也不像師兄弟一樣可以請到楊宗保、孟良等神道上身,但是依舊舉著刀,勇敢的沖在前頭。他并不怕死,或者說,窮成了像他一樣,沒什么可怕的。

  雖然天氣很冷,凍的他四肢僵硬,手腳都不聽使喚,但是他不在乎。從小到大,他受過太多的苦,再多一些也沒關系。只要能夠滅掉二毛子,就一切都好了。

  他的運氣好,并沒有中彈,同村里一起練拳的十幾個同伴,大半都倒在了雪地里,流了很多血。按老師父說,那是睡了,三天以后就能醒,可是這天實在太冷了,真希望他們醒了以后不要凍壞。

  他想去找一些東西,給同伴蓋上,就算睡覺,也得蓋點東西才行。可是進攻的波浪一波接一波,沒有時間去找東西,他被人推著前進,被人推著后退,至于是勝是敗,自己也搞不清楚。

  將一口冰涼的水灌進喉嚨里,整個人都仿佛成了一塊冰坨子,打了幾個寒顫之后,依舊抓起了刀。由于手沒了知覺,刀拿不住,他便用一塊布,將刀和手捆在了一起,這樣就不會脫落了。

  聽到鼓聲,他知道又該到了沖鋒的時候了,看到那面老祝的紅旗,他就知道,這次一定能贏。他原本想跑在第一個,可是天太冷,他的單褲擋不住寒風,兩腿凍的沒知覺,邁不開步子,漸漸的落在了最后頭。也就是因為這一點,當馬隊沖過來時,他反倒成了第一線。

  沒有防范騎兵的經驗,甚至沒有過打戰的經驗,他甚至不知道要跑還是要做什么。只是茫然的回過頭去,就見到無數的高頭大馬,迎著自己沖過來。

  這是那些大老爺們才能騎的牲口,一匹馬就比他他全部家當都值錢。這些大老爺是來幫自己的么?聽說,自己這邊得了什么王爺的冊封,是官府的人了,這些人是來幫忙的吧。可是,他們的刀,為什么要砍向自己的人?

  他揮著手,想告訴這些老爺砍錯人,該砍的人在火車里。可是一匹馬已經向他跑過來,高大的牲口橫沖直撞,沒有減速的意思。他想向旁邊躲一躲,可是身體卻不受控制。只覺得一股巨力襲來,將自己重重的向后推去,胸前冷冰冰的,他低下頭去,才看到,一根長槍刺到了自己胸前,從背后露了出來。

  他試圖站立,最終失敗了。只能靜靜的躺在那里,看著那些大馬和大老爺們,在自己的隊伍里沖撞,殺戮。刀起槍落,尸體如同收獲時節的莊稼般倒下。他們不是該幫我們的么,我們不是有冊封么?懷著這種疑問,劉二柱的思緒漸漸變的迷茫,最終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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