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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改道(上)

  幾家歡喜幾家愁,大勝之時,全城歡樂,輔國公承瀾與已革貝勒承濂二人,卻坐困愁城,面上毫無喜色。以堂堂親貴身份,只分得了一個小店房的跨院,食水兩缺,處境不問可知。承瀾道:“今天去城樓觀獻俘,老佛爺只帶了萬歲,沒帶大阿哥,這……不是好兆頭。”

  “話是不錯,可是這事……也真說不上怪誰。”承濂嘆了口氣“你說好好的,你府上的包衣,怎么就成了鐵勒人的俘虜?現在外面有謊信,說洋兵找到老佛爺的車駕,就是你府上奴才給帶的路,這消息要是坐實,咱們可怎么活?”

  承瀾極不服氣地道:“這怎么能怪我?那奴才被洋人抓了,我也不知道啊。老佛爺在那輛車的消息,是大阿哥說的,我也是嘴快,誰知道那奴才敢告訴洋人?不過不管怎么說,咱也是親宗,她還能因為這沒憑沒據的事,把咱處置了不成?我是不信這個邪。你別忘了,下面她是要去山西的,毓佐臣的差事,是咱保舉的,到了山西,就到了咱自己的天下。有毓賢給咱關照著,老佛爺不會把咱們怎么樣,咱們弟兄該怎么著,還是怎么著,不會出什么閃失。”

  承濂不像他這么樂觀,可是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可想,只好長嘆一口氣,將頭朝山墻上一靠“聽天由命吧。愛怎么著,就怎么著,我是想開了,舒坦一天算一天,只要大阿哥還在,她就不會把咱們太為難。若是大阿哥都廢了,咱就算再怎么規矩,也落不了好。”

  韓榮回到家里,聽了自己夫人與女兒的話,眉頭微微皺起來“這幫該死的洋鬼子,居然對親貴宗室,也下毒手,當真是歹毒的很了。早晚有一天,要報了這個仇。慶官的身子骨怎么樣了?”

  他的獨生子韓慶膽子小,路上聽得槍炮聲,已經受了驚嚇。夜里哥薩克偷襲,槍聲喊殺身聲就在身邊,把他嚇的暈厥過去,醒來以后幾次昏迷,情形很差。他夫人道:

  “地方上,開始不怎么樂意派人來給看,可是進城獻俘之后,卻又重新選了大夫過來。用了針,下了藥,倒是見好,可是郎中也說了,自己的手段有限,怕不能痊愈。”

  福姐兒道:“阿瑪,女兒聽說,山東有個很有名的西醫,叫屈庭桂,不知道他跟沒跟來?如果他在的話,弟弟的病就不算什么。”

  “屈庭桂?這人的名字我也聽過,可惜,他不曾來。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我這就得去遞牌子,跟老佛爺那面奏。”

  府衙后堂里,小德張被慈喜宣去,正講著兩日大戰的過往。他是升平戲署出身,有深厚的演出功底,人也很機靈,說起戰事來繪聲繪色,如同先生說書,讓慈喜與天佑帝都聽了入了神。

  “那幫哥薩克啊,一沖鋒的時候就喊烏拉,具體是什么意思,奴才可不知道。就是這么個喊法,然后就那么沖上來。一水的黑披風,黑軍裝,就像塊黑云彩似的就過來。人也高,馬也快,太原的勇營上去,沒多大功夫就讓人打散了。后軍、練軍的兵也是,跟他們撞上,就像豆腐塊似的,一碰就碎。”

  慈喜哼了一聲“聽聽,這就是一幫子好兵。養活他們,才是浪費了朝廷的錢糧,有這么多錢糧,還不如養幾條狗,都知道看家護院。”

  天佑帝道:“那打贏這些洋人,就都是武衛右軍的功勞?”

  “這……奴才可不敢這么說。打贏洋人,是祖宗的保佑,是老佛爺和萬歲爺您的洪福護著,要不然,單憑武衛右軍,奴才看也是打不贏。”

  慈喜道:“小德張,別說這沒用的。要是這洪福這么管用,那怎么山西的勇營就這么敗了?還是人家武衛右軍自己能打,你再說說,怎么還有鋼人鐵馬?這不是咱老祖宗的鐵浮屠?”

  “老佛爺,那是不是鐵浮屠,奴才是不明白,不過是真有鐵馬鐵人。奴才親眼得見。人身上穿的跟鐵坨子似的,騎著馬舉著兩人多長的大槍,朝著咱們就沖過來。就聽那馬蹄子踩地的聲音,不怕老佛爺笑話,奴才的腿都軟了,連道都走不動。要是那玩意沖奴才來,奴才除了抱著腦袋喊媽以外,什么招都沒有。這些個甲啊,馬啊,有的被繳獲了。您可以讓人送來,您看一看。奴才想,不如挑選一些身強力壯的,穿戴上這身,在外面給您站門,讓外人一看,這也是個威風體面。”

  “你這辦法很好,就該這么辦。回頭吩咐下去,讓趙冠侯選二十人,穿鐵甲輪流值班,讓各地來的官員看看,咱是繳獲的洋人的鎧甲,給咱大金國站班。誰要是說朝廷不行了,就得先看看這個。”

  天佑帝恨袁慰亭入骨,自然不希望其武衛右軍得勢,但是形勢比人強,聽小德張的講述,整場戰斗,完全是武衛右軍的獨角戲。而從自己經歷的情形來看,各路兵馬確實不堪一擊,想要有所作為,能依靠的軍事力量,就只剩了武衛軍這一支人馬。

  等到小德張退出去,他向慈喜問道:“親爸爸,剛子良殉國,這該如何議恤?”

  “隨便吧,反正他這典恤也留不住,就是走個過場。洋人不會放過他,現在人死不結仇,可是將來追蔭奪恤,是必然之事。所以怎么撫恤都不為過,可怎么撫恤,也都留不住。比起死人,我們得關心活人。這活的人怎么賞,才是你該想的事。”

  剛烈之死,從某種意義上,可以看做是替兩宮擋刀,以身代主。結果死后居然如此涼薄的對待,讓天佑帝心內一陣發寒,看來母親依舊是那個冷血而又強勢的老婦人,并未因身處逆境而有所改善。

  至于封賞趙冠侯,他自然沒什么興趣,可是得罪太后,也沒有這個膽量。他猶豫一下,試探道:“親爸爸,您是說要賞趙冠侯?諳達那里,已經去辦了。”

  “他那是賞東西,這種功勞,是賞東西就行的?他歲數小,這是個短處,可是功勞在這,若是救駕之功,如此草率的賞賜,將來,就別指望還有人為你出力報效。這個道理要是鬧不明白,你吃虧的時候,還在后頭呢。賞戴頭品頂戴,賜號果勇巴圖魯,世襲騎都尉,另給他的一標人馬頒賞銀五萬兩,以做犒賞。銀子,就從各省報解餉銀里出。”

  她看看門外,目光變的冰冷起來。“從哥薩克騎兵那里抓到了一個輔國公家的包衣,這事你也知道了,你覺得,要是沒有趙冠侯,沒有袁慰亭,沒有武衛右軍,咱娘兩個現在還能坐在這說話么?你心里不忘那點舊日的過節,我也都知道,可是你不忘,也得忘。你可別想著一手折了咱大金最后一根頂梁柱,我是不會答應的。”

  “兒子不敢,親爸爸只管吩咐,兒子一概照做。”天佑帝斗膽進言,立遭駁斥,心知慈喜的傾向性已經很明顯,自己想要阻止也阻止不了。現在只能看著武衛右軍一家獨大,自己這個皇帝,都不能制衡了。

  就在這時,李連英進來遞了牌子,慈喜立刻叫起。她是與韓榮的獨對,并未讓天子參與,見面之后,先問了慶官的病情,隨后韓榮奏道;“老佛爺,武衛右軍打的很好,可是其他各軍,打的都不成話。好多散兵游勇,不敢與洋人交戰,遇敵即潰,現在又不肯回歸建制,在鄉間劫掠百姓,荼毒生民,有演變成流寇的趨勢。”

  “讓趙冠侯帶人去殺。這個權力我已經給他了,就不用多想。不管是誰的兵,不管是誰的門路,既然是亂軍,就可以殺。這幫廢物,除了吃糧拿餉,什么用都頂不上,我也不想再養這些廢人,全都砍了,也讓其他各軍長點記性。”

  “奴才遵旨。另外,奴才還有一件事,要對太后奏明,咱們的路線,臣以為不妥。”

  “不妥?不妥在何處?”

  慈喜對于韓榮絕對信任,不會相信他會做出任何背叛自己的事情,像是更改路線這種提議雖然有些出人意料,但她沒選擇發火,而是讓韓榮先說明自己的理由。

  韓榮小心回奏道:“老佛爺,咱們原想是巡幸西安,可是如今怕是不大好。一來,當時咱們定計時,身邊有董五星和他的后軍。現在董五星死了,后軍被殺了很多,一部分人逃回家鄉。這些人本就是被招安的強盜,沒了董五星束縛,沒了管束,回鄉之后復又為寇。關中之地,本就有刀客橫行,加上這些流寇兵匪,地面已經不再太平。而且陜西民窮地薄,財力凋敝,糧餉還賴鄰省救濟,支應皇差十分吃力,官吏催逼,只怕民變又起,到時兩宮不安,臣等就是死罪。”

  慈喜點著頭“你說的我也想過,確實有這個顧慮,不過可以派其他人整頓后軍,總不至于死了董五星,關中地面就沒法收拾了。這個道理,我倒先記下,你且說說看,還有什么理由。”

  韓榮壓低了一些聲音“另一個原因,就出在毓賢身上。此人在山西的行為很不端,他本就是個酷吏,又與洋人為仇,到了山西之后,變本加厲,殺戮洋人無辜,手段特以殘忍野蠻。乃至用燒紅鐵棍,刺入洋人孕婦身下,這已不是為了殺人,而只是為了逞兇。洋人此次興師,絕對不會容他,必會發兵去攻打山西,若是再遇到昨天那樣的戰事……奴才也沒有太大的把握。再者,端邸乃是毓賢的舉主,給哥薩克騎兵指路的,則是瀾公的包衣。”

  他這話一說,卻正點中慈喜心病。承瀾家的包衣給哥薩克帶路,引領他們追殺鸞駕的事,固然可說是奴仆的個人行為,但也可以看成是其有意刺殺圣駕,給大阿哥登基掃清障礙。這兩者之間具體哪個是真相,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慈喜心里,已經對這一兄一弟,以及與他們親近的莊王承勛恨之入骨。只是現在時機不到,還不到發落他們的時候,隱而未發而已。

  進入山西之后,就是毓賢的地盤,山西一省兵力,都受其節制。端王雖死,大阿哥還在,端王的一兄一弟也在,如果這些人聯手兵諫逼宮,倒是不可不防的一件大變故。

  她點點頭“我想,毓佐臣還不敢做出什么神佛不容的事來。再說,他就算想要做,我們手上有武衛右軍,還怕他不成?就他的豆腐兵,我看來了也是送死。”

  “老佛爺圣明。這武衛右軍對抗山西的兵,自是綽綽有余,可是既要他們防范洋兵追擊,又要防范山西兵,就成了腹背受敵。既要防友,又要退敵,實在是太為難了些。再說,毓佐臣是山西的巡撫,他只要在糧餉上想一想辦法,拖延一二,這右軍的日子,就難過了。”

  “可如果不去陜西,我們又到哪去?”

  韓榮道:“這支新到勤王之師帶著報紙,奴才看到了他們帶的一份萬國公報,上面有聯軍元帥瓦德西的一句承諾。說普魯士百姓在山東境內始終得到保護,毫無危險,普魯士皇帝甚為感激。又因為山東境內并無飛虎團出沒,因此普魯士軍隊絕不會入境剿匪,兩不相犯。”

  慈喜聞聽就知,韓榮的意見,是避禍山東。從武衛右軍的戰斗力看,山東倒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山東的洋人很多,且又守著阿、普兩國的領事,這又是讓她不放心的地方。當初之所以選擇陜西,就是圖那里沒有領事館,且由山西接濟糧餉方便。山西表里山河,地形易守難攻,退到陜西,敵人追不過去。

  再者,陜西巡撫鹿傳霖(本位面時空應為端方,架空,所以端老四滾粗了。)乃是韓榮岳父的門生,與他的關系比袁慰亭要近的多,到陜西巡幸,于韓榮的利益遠大于去山東。是以他站出來反對這一點,倒是讓慈喜很為意外,考慮的也比較認真。

  “山東有很多洋人。還有領事館,我可不想跟那些洋人交涉。”

  “這一點奴才也想過,不過洋人已經答應兩不相爭,就不會食言。只要我們不向洋人進兵,洋人就不會來騷擾兩宮。而且山東是阿、普兩國勢力范圍,沒有他們同意,其他國家絕不能進入山東,否則就成了與這兩國啟釁。老佛爺在山東,也可以遙制京城,這交涉的事,也就不至于讓慶邸和章少荃一手遮天。該怎么談,怎么定條件,老佛爺可以做主。若是到了陜西,鹿翁是舊派人物,陜西的電報不發達,想要約束和談,恐怕就很難了。”

  慈喜思考了一陣“你先下去,這事事關重大,我想想再說。”

  韓榮是她的心腹,她不會懷疑其進言的真實性,而內憂外患的考慮,也讓她不得不重新權衡一下去陜西的得失。但是,該當如何決斷,她也拿不定主意,最終的決定,還是要問計于李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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