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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六章 蹣跚起步

  醇王連挑大指“好福晉,我就是佩服你這個,真有遠見,打從咱兒子一登基,你就留著后路呢。可是……可是這話是有一條,這江山是咱兒子的江山,別人能跑,咱要是跑,就不合適了吧?這將來傳出去,也太丟人了。再說,萬一小恭王把立憲的事弄成了……”

  福子的笑臉陡然變的陰沉起來,柳眉一挑“怎么著,我的王爺,您又活動心眼了?那行啊,您在京城待著,我一個人去山東投奔我大哥去,到時候看咱們誰后悔!你也不想想,小恭王能干成點什么?現在是個什么局勢,連咱兒子的宮外,都駐著拱衛軍,人家一聲令下,說不定就炮打紫禁城了,我跟你說,我昨晚上做夢的時候,就夢見仁兒哭著喊著要額娘……”福子一邊說,一邊抽出手帕,擦著眼淚,聲音也變的哽咽起來。

  承灃連忙討好“福晉,我這不就是這么一說么,你怎么還急上了。你放心,嚇死袁慰亭,他也不敢炮打宮禁。”

  “我知道,他不敢。誰都難免有走麥城的時候,他今天敢弒君,就不怕明天他的部下也學他么?可是,下面那些丘八什么事都干的出來,尤其大頭兵窮怕了,天天守著紫禁城,想著里面的大富貴,難免有人動什么壞心,這也不得不防。咱們現在是早點把事情安定下來,就早一點安生,越拖,對咱兒子越不利。若是兩年前,你們說立憲,我第一個贊成。可是現在再說立憲……王爺請想,換您是項城,您能答應么?”

  承灃考慮片刻,猛一跺足“這事是我想差了,當初不該逼迫項城太甚,否則就不至于有今日之局了。可是……可是老祖宗的大好江山,不能敗在咱們手里,要不然,到下面跟祖宗怎么交代。再說這么大的產業,還有咱的兒子,說扔就扔,就去山東?這……這也太難聽了。”

他在房間里來回轉著,一如落入陷阱中,無力脫身的野獸。良久之后,忽然想起什么,拉著福子的手  “福晉,你能不能給趙冠侯拍個電報。只要他帶著第五鎮加第二協來勤王,把袁慰亭抓起來。我……我保他!內閣總辦大臣的位置由他坐,再封他個王爺!對,就是王爺。我豁出去了,只要他能答應,我立刻進宮請旨,就算破壞祖宗家法也顧不上,封他世襲罔替的異姓王,把山東給他做封地。再把十格格的名字,補進宗人府,參用榮壽大長公主的先例,加封和碩公主,賜他做平妻。將來,只要我們有的東西,他要什么,我都可以答應。”

  他說的咬牙切齒,顯然已是破釜沉舟才下的決心,可是福子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波動,只帶著一種近似于戲謔的笑容,看著自己的丈夫。

  “看不出來,王爺還夠大方的,又是封王,又是公主做平妻的。這條件,不算不優厚,當初曾文正滅長毛,挽狂瀾于際倒,也不見有此封賞。按說,他就該感恩戴德,鞠躬盡瘁。可是有一節,你早干什么去了!”

  她的臉色又變的難看且憤怒起來,被老婆收拾怕了的承灃下意識的舉起胳膊護著頭臉,生怕下一刻,就是那戴著甲套的手給自己臉上留一道葡萄架的痕跡。

  卻聽福子怒道:“老佛爺一歸天,你們哥幾個就想著害人,害的就是我的恩公。當時我怎么說的,你們有人聽么?現在想起來了,要指望著人家救駕,我說一句實話,晚了!現在你讓我去求人,我拉不下這個臉,也張不了這個口,我跟你們哥們不一樣,我得要臉!大哥看在我死去阿瑪的份上,能給我們留口飯吃,就已經是極大的人情,讓他帶兵勤王,虧你們是怎么想來的,你想想看,他能不能來?”

  承灃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我……我”我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句解釋的話。不管他當初的安排有多少道理或苦衷,在如今這個結果面前,都顯的蒼白無力。山東事實上已經既不奉調也不聽宣,唯一的一點安慰,就是那里有一份宗室基金,可以給人留一條后路。

  聯想之前老慶典當田地、店面的時候,自己還曾笑話過他,甚至去趁火打劫的壓價收購,覺得占了大便宜。現在看來,卻是自己吃了大虧,他是早就留好了后路,預備著一走了之。相反,自己手上的現錢,可是遠不比慶王,就算是想把府上田地店面變現,倉促之間,也萬不能夠。

  他仿佛一只泄了氣的皮球,哀求著自己的妻子“福晉,你就看在咱夫妻一場的份上,想點辦法吧。”

  “辦法,我想過了。有我哥哥的面子在,袁慰亭不會對我們催逼過甚,最后總能留條路走。你也學聰明點,別跟著小恭王瞎鬧,我這句話放在這,現在的局勢,他這么鬧,早晚非吃大苦頭不可。”

  等到晚飯的時候,承灃的胃口很差,三兩口就吃不下去,腦子里來回閃動的畫面,都是戲臺上那作威作福的曹操,和窩囊受氣的漢獻帝。若是真到了那一步,現在這個袁曹操,又會怎么對待自己這些宗室,山東的路子,到底管用不管用?

  管家張文治,拿了一份報紙神色慌張的走進來。“王爺、這是租界里臨時發的特刊,松江的消息……”

  “拿來吧,總不至于更壞。”承灃伸手接過報紙,他能讀洋文,讀報無礙。只見頭版位置,刊登著一張照片,標題則是“孫帝象于松江宣誓,就職中華皿國臨時正府總統,改紀元為皿國元年……”

  報紙落在地上,一口鮮血噴出,血直落在照片上,將孫帝象的頭像都掩蓋了。

  松江。教堂之內,樂聲陣陣,一場盛大的婚禮,正在進行之中。

  不管趙冠侯如何不開眼,也不會把婚禮和松江臨時正府成立放在一天進行,是以,還是等到孫帝象宣誓就職之后,自己才在松江辦婚事。上次的婚禮雖然也夠排場,但是陳冷荷自己卻是綁著塞到花轎里,一路扔進了房間。這次是真正穿著潔白婚紗,由父親親手交到了趙冠侯手中。固然早已鴛夢同諧,但是直到有了這個儀式,她才覺得真正算是與趙冠侯成了夫妻。

  婚禮現場是趙冠侯布置的,四處放滿了正元所投資產業的產品,如陳冷荷戴的,是正元旗下金樓的首飾,娘家的賓客,穿的是顧繡的衣服,乃至用的酒,都是正元投資酒坊所提供的佳釀。

  這種婚禮加植入的方式,是現在商人所想不到的,效果自然非同凡響,不管是各國領事,還是漕幫白相人,都不住的夸獎,心里也都認可著這些產品的質量。

  這次婚禮來的客人極多,包括居住在租界里的逃跑官員,租界總領事,漕幫白相人以及商團的代表。新成立的正府,也派了代表前來,各省的葛明代表,來的也不在少數。

  冠蓋云集,非富即貴,新郎新娘亦是儀表非凡,惹人羨慕。擔任伴娘的杜小小忍不住兩眼放光,拉著身旁的戴安妮道:“安妮姐,你看他們多般配。冷荷姐姐真是好人好報,找到這么個好丈夫。我的婚禮,如果能趕上這個婚禮一半,我就開心了。”

  戴安妮知道她正與自己的兄長在接觸,微笑道:“小小,你不要這么想啊,我哥哥人很好的。只要兩個人相愛,婚禮是否氣派,首飾是否貴重,又有什么關系呢?”她雖然在安慰著小小,心里卻在哀嘆,本來這一切都是屬于自己第的,可是現在……趁人不備,她悄悄抬起手,擦去難以抑制的眼淚。

  新郎挽著新娘,來到神父面前,與此同時,松江監獄里,牢房門被打開,一個頭上裹著黑色布袋的犯人,被獄警交到了行刑隊手里。沉重的鐵鐐,摩擦地皮,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陳冷荷,你愿意嫁給眼前這位先生么?不管貧窮……”神父手拿圣經,看著眼前的新人例行公事發問。

  “犯人李大衛,罪證確鑿,判處死刑!”軍官拿著一張判決書,例行公事的宣讀。

  “新郎,你可以親穩新娘了。”趙冠侯擁住了冷荷的腰,輕輕的低下頭。

  “準備!”十幾名士兵,舉起了手中的步槍。

  頭低下去,四片唇緊緊貼合在一起,沒有靦腆,沒有拒絕,陳冷荷以洋派的大膽作風,熱情的回應著丈夫。她心中想的唯一一點就是:從現在開始,自己和他,已經徹底分不開了。

  槍聲響起,硝煙彌漫之中,死尸倒地。收尸者將死尸無情的拖走,準備拉到公共義地掩埋,屬于他的,就只有一領蘆席。

  都督府已經改成了總統府,雖然上空飄揚的是五色旗,但是總統辦公室的墻上,則懸掛著大號的清天白日旗。其形制,與扶桑旭日旗頗有些類似,但是多了一道紅色,總可以區分開。

  辦公室內,被視為華夏救星,整個希望的葛明首領,以十六對一優勢,當選為臨時大總統的孫帝象于辦公桌后坐著。他的身形并不十分高大,相貌上,亦算不上出奇。從威風和神氣的角度看,長年奔走于各國,善于演講籌款的他,論氣派是不能與長年為官的袁慰亭相比的。可是,即使是最為桀驁不馴的兇徒或是兵痞,在這個男人面前時,都會不自覺的整理站姿,俯首帖耳。

  此時此刻,他所代表的,并非是個人,而是百萬里山河,數百兆生靈,這等威勢,并非是官威或是其他威風所能比擬的。在清天白日的掩映之中,單薄身形巍峨如山,讓人不自覺的把呼吸的聲音放輕,仿佛面對的是一頭巨龍,任何不經意間的放肆,都將讓自己粉身碎骨。

  在他對面,一個消瘦的身影,一件長衫,肩上纏著繃帶,三角繃帶吊著胳膊的,正是最近被光復會四處尋找,欲殺之而后快的陳無為。這位我行我素的楊梅都督,此刻卻如小學生一樣恭順,平日里的灑脫不羈,消失的無影無蹤。

  孫帝象問道:“李大衛的死刑,已經執行了?”

  “是的,剛剛完成了最后的程序。他一死,跟陳冷荷的過節,算是徹底掀開。她是個很葛明的女性,沒了這個芥蒂,未來的葛明正府,與正元之間,就容易打交道了。”

  “大衛難免要受點委屈。”

  “先生,為了干葛明,大家可以犧牲性命,委屈就更算不了什么。他接下來要到云南去工作,正元再怎么厲害,也不可能把手伸到云南。新正府成立,舉步維艱,最為困難者莫過于籌餉。眼下我們控制的省份有限,財力不濟,和正元建立友好的關系,對于解決財政壓力的幫助非常大。大衛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他該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孫帝象道:“無為,與他比起來,其實是你的委屈更大。光復會的人,雖然口頭上承諾不搞暴力襲擊,但是,卻沒表示放棄對你的加害,你在松江,依舊不安全。我想,你最好搭船去香港。”

  “不,如果我一去香港,先生幫我的事,難免走漏消息,未來與光復會之間就很難相處。無為論將略不如長捷,論籌款不如靖江兄,惟有一顆忠心,還有就是膽子大,不怕死。光復會現在的立場,就已經很可疑,辜炳麟宣稱葛明軍興,葛明黨消,分明是在指我們。如果矛盾不能夠得到化解,我擔心他們會徹底倒向袁慰亭一邊。”

  這次的會議,雖然召開的比較順利,但是光復會在里面的表現,孫帝象心里也很清楚。之前就搞了一出雙包案,松江任命黃長捷擔任葛明軍大元帥,武漢方面居然公然抗令,以黎黃坡為大元帥,黃長捷為副元帥,最后結局是將黃長捷驅逐到了松江。這次在張園召開國會,又有人表示,應該按照約定,只建立皿國,而不選總統,虛位以待慰亭。

  發表這些言論的,是地方上有力量的士紳,而背后慫恿的,就是光復會的力量。孫帝象當然知道,如果這種矛盾繼續擴大下去,整個葛明的力量,恐怕就要四分五裂。可是想要維持這個關系,就要犧牲眼前這位忠實的部下,這卻也是他萬難決斷之事。

  陳無為倒是不在意“干葛明,為的就是救國救民,不是自己升官發財。只要最后能讓中國得救,我的犧牲就有價值。從先生干葛明到今天,我們犧牲了多少同志,又失去了多少戰友。我陳無為愿意追隨那些同伴的腳步,為葛明獻出自己的一切。”

  他停頓片刻,又道:“在香港,我人地兩生,非但不能成為先生的助力,反倒會成為累贅。只有留在松江,我還有一點用。我的師父雖然被做掉了,可是他的人脈還在,我的同門還在。我在地面上,還是有點力量,有點面子的人,為工作奔走,有著別人不能企及的條件。最近我在談一件事,如果成功的話,可以為葛明募集一筆經費,有了這筆經費,和北方那位袁項城談判時,就可以多一分底氣。這個天下,是我們用生命換來的,不能就這么拱手讓出去,這個總統如果袁慰亭做,我們那些同志,就白白犧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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