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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章 儲嗣之爭

  等到他離開春藕齋時,已經是深夜,蘇寒芝等人已經先回了府,等到他進了蘇寒芝的臥室,見毓卿也在。兩人身上,依舊穿著禮服,顯然從總統服回來就沒換衣服,一直等著他。

  見面之后,毓卿問道:“怎么樣?袁四那里還順利么?”

  “還好吧,應該沒什么事,他叫我來,主要為的就是談那件事。這事家里只有你們兩個以及簡森知道,連冷荷都還蒙在鼓里,千萬別說漏了。”

  “我心里有數,不會在事情完成之前就說出去。”毓卿笑了笑“今天和金英聊了很多,她問我的時候多,問蘇姐的時候少。跟我聊的,都是宮里的規矩,妃子們都有什么講究,又有什么說道,看來,她是支持大總統稱帝的。”

  趙冠侯搖搖腦袋,把翎帽摘下來,隨手掛上“簡直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回事,如今雖然名義上叫大總統,與皇帝,又有什么區別?為什么非要爭一個虛名?說一句不好聽的,就算做了皇帝,難道就比今天的日子好?”

  蘇寒芝道:“英姐的想法,我倒是可以理解一二。她是過去受過很多苦,也受過許多人的欺負,就等著有朝一日,揚眉吐氣,在人前顯貴。論身份,她現在還不能算第一夫人,只有大總統成了皇帝,她才可能成為皇貴妃,甚至可以當皇后。更重要的是,她得為二少爺想。”

  沈金英自己不能生育,袁慰亭的次子袁寒云,就寄在她的名下,算做她的兒子。袁寒云是名士性子,不熱衷于名利,結交的不是名士,就是名紀,手面很闊,錢財隨手使費,不計數字。乃至于他連自己身上有多少錢,也搞不大清楚。

  曾經有京中名士,因為共合制度論,獲咎于總統,竟致有殺身之禍。袁寒云親自駕馬車,送他到車站,等到買票時,卻發現囊中空空如也,分文皆無。還是向自己的仆役要了銀元,幫這位友人買了車票,才送人上車。從這一事上,就可以看出他的性子,雖然有才,卻不能做事。

  他本人性情懶散,淡泊名利,也對于二殿下這類的身份不怎么在意,甚至還寫過詩,公開反對過帝制。可是沈金英作為母親,想的卻與兒子不同。

  “二殿下的性子就是這樣,已經很難改了。現在大總統在位,自然沒有什么話說。可是十年之后,大總統下野,二殿下又怎么可能繼承衣缽,繼任總統。到時候單說他這種千金散盡的做派,用不了幾年,怕是就連食宿都成問題。英姐考慮的,是要為這個兒子,謀個一世的富貴。”

  “怎么說?難道這還沒有皇帝,就先要來一出玄武門?”

  蘇寒芝笑著為趙冠侯脫身上的禮服“倒不至于到那一步,現在大太太的意思是,讓二殿下拜你做個師父。”

  “拜師父?學什么?”

  “什么也不學,只是進漕幫。這事不能和大總統說,否則他一定會生氣。”

  原來不久之前,袁寒云到了一次松江,由于事先沒通報,結果到了碼頭,就先吃了虧。自己的行李下船之后,丟了一半。里面有幾本宋版書,是他極心愛的物件,自然要想辦法找回來。

  陳冷荷當時已經出發去了山東,他的電話并沒打給松江鎮守使鄭妝成,而是打給了正元。戴安妮聯系了漕幫里的人,沒用半個鐘頭,袁寒云丟失的那些行李,一樣不差,就都送回了他的房間里。

  袁寒云的性子更接近魏晉名士,不以常理度之。這件事并沒讓他對漕幫生出不滿,反倒認定這是群游俠列傳中的人物,對一干大小龍頭,會黨門檻,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甚至自己也想投身漕幫,過過小老大的癮頭。當然,這種事,是不能讓大總統知道的,乃至跟身邊的人提,也會讓聽客無可奈何。

  總統府里,有幫會門檻關系的人也不是沒有,但是沒誰敢去為二公子牽線。否則大總統將來震怒,人頭也未必保的住。只有沈金英對兒子的要求從來不知道說不行,只想著怎么把這事辦成功,最后想到的人,就是趙冠侯。

  趙冠侯自己也開過山門,收的弟子門人,既有軍中將領,也有梨園子弟,包括一些坤角,也被他收入門墻里,算是大字輩的女徒弟。沈金英對于門檻規矩略有所知,知道漕幫注重一頭一尾。既然大師兄做不成,就要求做個關山門的老師兄,收了袁寒云,趙冠侯就得關山門,再不能收其他弟子。

  “這事,我已經替你應下了,明天就讓人把二殿下的門生帖子送來。”蘇寒芝說道:“你,該不會生氣吧?”

  “這有什么可生氣的,我這個漕幫身份,當初還是毓卿替我弄來的,關山門就關山門吧。只是覺得有意思,老大想的是抓軍隊,學普魯士的軍事貴族,獲取部隊的支持。二少呢,又是跟他反過來,這兩個,簡直一個是曹丕,一個是曹植。”

  毓卿這時已經開始準備走了,起身道:“沈金英要你收她兒子做徒弟,一半是溺愛兒子,有求必應。另一半,也是有自己的打算,一旦袁四成了皇上,袁寒云也是有希望問鼎寶座的。老大再怎么練兵,他也是個瘸子,四體不全之人,如何身登大位?到了袁四歸天的時候,你這既是舅舅,又是師父的,只要提一旅之師,進京勤王,袁寒云這個皇帝,還不是穩的?”

  趙冠侯嘆了口氣“我就說當皇上沒好處吧?這還沒當呢,骨肉同胞之間,就已經有這種算計了,沒意思。其實寒云不管再怎么能花錢,我這個舅舅,難道還養不起他?以他的性子,就算當了皇帝,怕也未必是福氣。毓卿,你別走,今晚上,你們一起陪我吧。”

  在趙冠侯想來,袁寒云拜山門,無非是一時興起的趕時髦湊熱鬧,并非江湖上真正拜門入門檻,不需要開香堂,也不需要找來引見師,保師等等。本以為,沈金英會打發個人,把袁寒云的拜師貼子送過來,走一個過場,就算完事。沒想到,第二天天一亮,袁寒云居然親自上門,遞名貼拜山門,鄭重其事,將這件事看的神圣無比。

  聯想到他名士做派,行事往往離經叛道,這番舉動,也就不足為怪。趙冠侯比他,實際年齡相若,但是兩人說話時,袁寒云張口師父,閉口師父,恭敬異常。他原本是詩書畫皆為一時之選的才子,可是言語紅,所關注的乃是門檻規矩,江湖海底,真把自己當成了草莽中人。照他的興頭看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他就要開山門,收弟子,大散海底,過一過堂口龍頭的癮。

  兩人聊了將近一個小時,袁寒云才忽然想起什么,忙道:“母親有話,要請師父到家里去一趟,說是有話說。馬車就在外頭,車夫這時候,多半是等急了。”

  當然,等二殿下不要說一個小時,就是一天,也沒有車夫著急的份。見面之后,依舊是滿面陪笑,打簾子請二人上車。等到了鐘南海,直接由袁寒云領著,前往北海的燕翅樓。

  這是袁寒云自己的住宅,原本是內務府辦公衙門,也是戍衛皇城的哨所所在。至于眼下,則是袁寒云居住的宮室。門外有十幾個大兵站崗,另外還有一張很顯眼的告示“禁與名士唱和”

  “寒云,這是……大總統的墨寶吧?”

  袁寒云尷尬的一笑“師父見笑了。總是寒云不才,惹了父親動怒,才有了這幾個弟兄,還有這一紙手令。說來,今天要不是去見師父,這燕翅樓的門,也不是那么好出的。”

  沈金英就在燕翅樓等著趙冠侯,說起這事,她的臉色就很難看。“寒云不過是寫幾首詩,他就是這么個性子,喜歡吟詩寫詞,這又不是什么壞毛病,又犯了誰了?老大可倒好,到大總統那里,搬弄了是非,結果不但把寒云從清音流趕到了燕翅樓,就連門都不讓他隨便出了。冠侯,你得給評評理,老大這么干,還有沒有點弟兄的情義了?”

  袁寒云的詩,無非就是反對帝制,支持共合,并不能算是錯處。可是寫了這樣不為過錯的詩,就要承受現在的處境,同時,即使是沈金英,也是在說大公子袁克云不念手足骨頭情分,卻沒有對袁寒云反對稱帝的行為撐腰。她的態度,不問自知。

趙冠侯未置可否,只等著沈金英說話。沈金英先是打發走了袁寒云,隨即將手,拉住了趙冠侯的胳膊  “兄弟,姐在這個世上,沒幾個親人,所能依靠的,就只有你。辦共合辦了幾年,國家辦的越來越窮,老百姓日子越來越難過,可見共合不是什么好東西,你說對不對?咱們,也該到了變一變的時候了,這變是變好還是變壞,是外面那些人要去想的事,我們不談。咱們之間只說情分,不提對錯,你是幫親,還是幫理?”

  “瞧姐說的,早在幾歲的時候,我就懂得,道理不能填飽肚子,親戚才能給我飯吃。所以自然是幫親,不幫理。”

  沈金英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這才乖。本來么,這個天下,哪有那么多道理可以講。有人在大總統面前說你的壞話,說你搞河工弄的天怒人怨,搞不好就會給孫帝象可乘之機,出來興風作浪,還不是姐替你擋下來了?你幫幫我,我幫幫你,大家都高興,這不是很好么?在京里,姐會幫你,在外頭,你也要幫姐。我現在要什么有什么,自是沒什么可說的。可是寒云……就得靠你照應著。老大那人,眼里不容人,你這個當舅舅的,現在又是師父,可要護著你這小徒弟,不能讓人,欺負了他。”

  目前以及是共合的時代,袁家之內,已經為了繼位,進行暗戰。山東魯軍四師一旅,顯然是一張王牌,誰把這張牌握在手里,誰說話,都會硬氣幾分。

  “寒云這個孩子,是個忠厚的性子,被人騙了,也只當是交朋友。有我在,自然萬事都好,若是沒有我關照著,他可該怎么辦?老大又是那個樣子,我怕他將來會被擠兌的連吃一口飯都成問題。所以,他不爭的東西,我得替他爭,他想不到的事,我要替他想到。咱們姐弟兩個,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不管你怎么想,外人看來,咱們終歸是一條線的。我不說別人,就說老大,他看你可是很不滿意。沒別的,就說模范軍的事。他想從山東抽調一批軍官,被你給攔住了,保定武備學堂的畢業生,也是早早被你招走,他搶不到,心里很不痛快;至于老三,他想要把杜小姐收為小星,結果被你的愛妾壞了好事,這筆帳他只是不敢找你算,不代表他不想算。”

  趙冠侯自己也清楚,與袁家子弟的關系,不像與沈金英那么融洽。或者說,因為他是沈金英的結拜兄弟,那些人不敢來招惹他,卻不代表他們真的喜歡自己。正如沈金英所說,不管自己的腳踩在哪一邊,在外人看來,這姐弟兩個,就是一條路上的,榮損與共。她拉著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談不到被坑,也就談不到憤怒,或許說從最早借助于沈金英的勢力開始,就注定會走到今天這一步。趙冠侯笑了笑  “姐姐不必說這種見外的話,寒云既是我的弟子,也是我的外甥,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姐夫管教兒子,我不好插嘴。但是如果有人蓄意欺壓寒云,要奪走本該屬于他的東西,我也不會坐視不管。”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有你這一句,姐也就放心了。”沈金英如釋重負般,長出了一口氣。

  “冠侯,你和大總統商量那件事,雖然算是絕密,實際上,我已經聽到了消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要跟你說一句,自己要小心一些。不要給他人做嫁衣裳,大總統現在就被老大拉著去談這事。我看老大對這事,比你更上心,你要好好想想,別便宜外人。不但屬于我們的東西不能讓外人奪去,就是別人的東西,我們該奪,也得奪過來。現在是個很緊要的時刻,多余的話我不說,只能說,現在的一個決定,可能影響的是未來幾輩子的榮辱興衰。我們只能進不能退,退一步,就什么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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