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上山的除了穿白衣長裙的女人,穿長衫或是西裝的男士,也不在少數。只是這些皮膚白皙,相貌俊俏的的女人太過搶眼,讓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她們身上,男人反倒是沒人在意。
眼下共合只過了四年有余,纏足之風初禁,這些女人與鄒秀榮一樣,都是先纏后放的解放腳,走起山路來,很有些不方便。與之同行的男士,倒是有心發揚一下紳士風度,攙扶著她們上山。可是這些女性同行者并不領情,她們更愿意,讓一旁這位身穿大禮服,胸前帶滿閃亮勛章的共合年輕才俊與自己把臂同行。
這些男女,來自津門女子師范學堂以及京師大學堂等高等學府。與那些一把年紀,帶著跟班水煙袋來京師大學堂讀書的鄉紳或是舉人不同,這些人都是學過西學,或是有過留學經歷,又或者是參與過葛明的。任意一人,都有著不菲的身家,或是顯赫的出身。自身也有才學,算是這個時代的名士名媛。
現在倚在趙冠侯身上,小鳥依人的年輕女士,雖然年紀不大,相貌卻很可人。她是農林商部金次長的侄女,身份顯赫,自身的才情,也極為出色。在一行男女中,不管相貌還是才情,皆為翹楚,風頭也最健。她一邊享受著趙冠帥的攙扶,一邊道:
“趙冠帥的演講,我看了許多次,尤其對里面那句,生若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記憶猶深。冠帥,你有時間,能把整首詩寫出來,送給我么?”
“金小姐,你怎么確定,那是一整首詩,而不是只有這么一句?”
“冠帥說笑了,這么明顯的事,我自然看的出來。從叔父那里算,我還要叫你一聲世伯,你可不許欺負我這個侄女,不給我面子。”
趙冠侯暗自佩服,共合只才四年,女人里,就多了一群厲害角色,也多虧帝制取消。若是前金時代,她這大侄女,哪敢明目張膽往自己這個世伯的身上撲?
雖然正面戰場上,是扶桑軍人占據優勢,可是輿論戰上,卻是魯軍全面占優。目前各大小報紙,大多支持魯軍抵抗扶桑入侵,與敵人周旋到底的決定與信心,商民各屆,捐款捐物,乃至自愿到山東參戰的也不少。
這些少爺小姐,自然拿不動刀槍,不可能到前線效力。但是他們身為共合的弄潮兒,如果這么大的場面不來露一頭,將來在沙龍聚會中,未免要被人小看。反過來說,以他們的家世身份,山東也不敢讓他們出意外,左右不過是走過場鍍金,未來有吹牛的資本,這樣的機會,誰又會放過?
對于那些公子哥來說,另外還有一樁好處。為了鼓舞士氣,趙冠侯把承振管的那些女影星、名伶集中到濰坊前線,搞了個大型公演。白天唱戲,晚上還有熱舞表演,一些作風大膽的鐵勒艷星,在熱舞之余,還會把自己的貼身衣物丟向觀眾,惹的這些沒見過此等情景的本土官兵大呼小叫。
這些讀書的男子,都是趕時髦的健兒,捧戲子這種前金陋習自是不肯沾染,但是支持一下中國電影事業,尤其是從經濟和身體層面支持一下電影從業者,責無旁貸。再者,他們在學堂里喝過洋墨水,思想開明,勇于學習泰西先進文化,愿意與這些鐵勒友人,進行一番深入淺出的交流。
所以其中一些人是為了在身邊的女伴面前展現一下自己男兒氣概,大多數男士則是為了電影明星,或是鐵勒女郎。為了這個目標,即使受些攀登之苦也再所不辭。至于真準備與扶桑人白刃相見,性命相拼者,未必沒有,但絕對算是珍稀物種,稍不留神就滅絕了。
至于女士們,來山東的原因就簡單多了,趙冠侯有效統治的山東、蘇北,是共合唯一實行婚姻自主的區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這片土地上,全得讓位給自愿。外省人只要確實證明是出于自愿,繳納一筆工本費,也能在山東民政部門獲得結婚證,持此證在山東同居生活,就享受軍警保護,家里想帶人回去也辦不到。
要知道,即使名義上實施了共合,可是傳統思想,依舊深入人心。這些名門閨秀的婚姻,更是被家族利益、身份,資產等因素所左右。不少女郎可是想體驗一把,自己選丈夫,不滿意再離婚的痛快,找到這個機會怎么能放過?山東再有趙冠侯這么個英武的大帥,更讓她們芳心暗許,不顧一切的趕來投奔。
對比這些淑女名媛的興奮,男士們的臉色,大多不算好看。原因無他,這些人都是目高于頂的主,自視極高,既有錢財又有文才,平日大多自比管、越,笑傲王侯。可是到了山東之后,風頭都被這位沒上過大學,沒留過洋的混混壓過去,能高興才怪。
論年紀,趙冠侯并不比他們大多少,可是身份已經是兩江巡閱,比起這些人家中的長輩只高不低。比財產,趙冠侯有兩江財源在手,連正元女子銀行董事長都是他姨太太之一,誰又敢說比他有錢?至于比才氣,趙冠侯談起泰西詩詞頭頭是道,一口洋文說的與洋人沒有區別,不管是來自誰的教導,總之,不是這些學生能比。
招待舞會上,趙冠侯大出了一番風頭,又是演奏樂器,又是拉著這些女學生跳舞。不管是交際舞還是華爾茲,游刃有余,舞場無敵。結果就是,這些共合名門淑女的眼睛,都放在了趙冠帥身上,身邊這些千里同行的才俊,就成了不被重視的失意者。
不過他們的山東之行,也不是沒有收獲。不少才子見到山東女子師范大學的學生,可以穿露出膝蓋及小腿的裙子之后,就表示山東山清水秀,人杰地靈,自己暫時不想回家。乃至聽聞這校服是出自趙冠侯設計之后,也有不少才子開始推崇趙冠帥,撰稿為其揄揚,并呼吁其他省份學習山東先進經驗,及時改進女子校服。
不過金曼云的魅力太高,來的名門公子里,有不少人,都是跟著她來的,拿她當了女神看待。見到心上人,就差整個人貼到趙冠帥身上,很有些不快。一位司法部次長的公子問道:
“冠帥,久聞山東濰坊是北中國手工業重鎮。冠帥治魯以來,重點發展經濟,山東輕工業號稱連扶桑人都要眼紅。家父也有過想法,要在山東投資,可是這一路上,我既沒有看到機器,也沒有看到廠房。這與以前的宣傳,似乎不相符合。請大帥解惑。”
趙冠侯朝他一笑:
“扶桑鬼子悍然入侵,所圖者,無非是我共合的財富礦藏。自龍口登陸以來,制造了毛家嶺血案在內的數十起血腥屠殺事件,嚴重違反了國際公法。可見,依靠法律,已經不能保護居民的生命財產安全,唯一的辦法,就是退讓。為了保障山東百姓的安全,在戰爭開始前,山東就已經在組織移民。包括工廠、設備,也都遷往后方。所以,公子還是來晚了,如果早幾個月來,你不但能見到大批的設備,還能見到我們山東那些美麗的繡娘。”
那年輕人并不氣餒,繼續問道:“原來如此。大帥高瞻遠矚,學生倒是很佩服。但是大家都知道,山東的空間有限,這些機器轉移,也轉移不到太遠的地方。一旦濰坊失守,扶桑軍隊直取濟南,這些人和機器設備,又該轉移到哪里去?”
緊挽著世伯手臂的金小姐亦是詞鋒犀利者,眉頭一皺“你這話不對,哪有沒打仗,就先說要打敗的?你這不是漲倭人威風,動搖我們必勝的信念?”
趙冠侯一笑“無妨。這位同學問的話,很有道理。在這,我也要說一句。濰坊是魯軍不可放棄的咽喉要津,亦是山東的底線所在。我山東這次集結重兵于此,勢必與扶桑軍人周旋到底!我的指揮部,就設在這,本人,誓與山東共存亡。如果這次不能保衛疆土,驅逐倭人,你們下次再到山東,就可以看到我的墳墓了。”
他雖然是帶著笑容說話,可是言語擲地有聲,在一干佳麗心中,這位冠帥的形象,已經變成了周公謹加關云長外加岳武穆組合而成的共合怪獸。不過,這怪獸的賣相很好,又有豐厚身家及才華,美麗的女士,并不介意與這樣的怪獸譜寫一段佳話。
再者說,從津門千里迢迢來山東,圖的不就是演繹一段慷慨激昂足以流傳后世的愛情故事么?對比起來,身邊的對象,又哪個及的上這位山東王來的有魅力?
“冠帥,我們支持你。”
“為保衛祖國而戰,山東必勝!”
“我們愿意跟在冠帥身邊,為保衛共合出力!”
群雌粥粥,一干英雌們振臂高呼,仿佛楊門女將復活。只是,她們的熱烈情緒只持續了一分鐘不到,就被個滿身火紅,如同烈焰的不速之客破壞了氣氛。
“虎妞她爹,你怎么還在這啊?鄒華還等著跟你匯報情況,軍情緊急,哪有功夫跟一幫學生閑磨牙!把他們交給我好了,你去忙你的。”
來人身穿一身大紅短打,斜挎一根武裝帶,腰里別著轉輪手槍,背后背著砍刀,仿佛是個馬弁。可是一到趙冠侯身邊,二話不說,先把那位世侄女的手腕抓住,只一甩,就把個嬌滴滴的名門千金甩出個趔趄。
“世侄女是吧?我姓姜,叫姜鳳芝,山東武術總會的會長。另外一個身份,就是你世伯的姨太太,還為他生了個閨女。你該叫我伯母。你們讀洋書的人,有你們的規矩,我們練武的人家,有練武人的規矩。入鄉隨俗,我們的規矩不興這樣和長輩拉拉扯扯,你不懂,回頭我好好教你。”
在姜鳳芝身后,劉二姑、董三姑兩個師妹以及一批女兵也擁了上來,看情形,仿佛是大婦帶著娘子軍捉間。趙冠侯無奈的在姜鳳芝耳邊嘀咕幾句,又在眾人面前,在她臉邊親了一口,鳳芝的臉色才好看起來。
趙冠侯朝一干衣冠楚楚的學子道:“我這里有軍情,就不陪你們了。接下來,由鳳芝帶你們轉轉,晚飯,也是她給你們安排。我只要有時間,就會去陪你們。”
“世伯……”金小姐那一聲世伯叫的百轉千回,趙冠侯卻只揮揮手,便帶著幾名馬弁,向指揮部快步走去。
自保定軍校發掘的人才,年紀輕輕,便已經授以少校軍銜的炮兵指揮鄒華,就在指揮部里等待。一如鈴木壽一的分析,魯軍對于濰坊格外重視,這次會戰,不但實施了戰時動員,第五師的炮兵團,也從青島調度到了前線陣地。
作為趙冠侯的起家部隊,炮兵團在整個魯軍系統里,與騎兵旅幾可分庭抗禮。編制雖然仍舊是一個團,但是實際兵力接近一個旅。整個魯軍系統都知道,炮兵團的團長,享受的是師長待遇。
在這當兵,軍餉和伙食僅次于海軍,是陸軍里少有的優差。但是能在這留下的,無一不是精通炮兵技能,軍官都得能背誦射表,且能手動計算,自己編制射表的人才,拿高薪也是情理之中。其擁有的火炮數量及質量,比泰西的一個炮兵旅還多,是魯軍的度一張王牌。
除此以外,這次趙冠侯對于大炮的使用,并不是分散到各參戰部隊,相反,是把大炮集中起來,所有的重炮都臨時劃歸炮團。鄒華因為年齡的關系,擔任濰坊會戰山東炮兵副總指揮,總指揮則為省軍第一師師長,前任炮團團長張懷之。
來自保定武備學堂的新秀鄒華,論年紀比趙冠侯還要輕,且沒有行伍經驗。平時的愛好是打網球、跳交際舞,作風很洋派,與趙冠侯很是類似。也因此,被守舊的共合老將視為異類,畢業之后,連工作都找不到。如果不是魯軍接收,他怕是還要為生計發愁,至于年紀輕輕就掌握這么龐大的炮兵,那是更不敢想。
見到趙冠侯來,鄒華頗有些興奮 “終于……可以和扶桑人較量一下了。自鴨片戰爭以來,洋鬼子欺我中華無人,這次,就要他們看看,我共合炮兵的厲害。我請求進入前線,與扶桑人進行面對面作戰。至于炮兵指揮……這個責任太重大,請大帥三思而后行。”
趙冠侯拍拍他的肩膀“你的表現我聽說了。即使是參謀長,都夸獎你有本事。瑞恩斯坦那人,輕易不夸人,既然夸獎你,就說明你確實有本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讓你當這個副指揮,就是信的過你。怎么,你自己信不著自己?還是下面的人,有什么意見?”
“報告大帥!卑職資歷淺,下面的人不服我,是很正常的事。如果戰場上不聽指揮,就會貽誤戰機,釀成惡果。如果大帥真要讓我擔任炮兵副指揮,我要求全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