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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忍我忍我忍

  那個侍女出現在宴會廳的時候,乍看豪不起眼。大部分賓客都注視在古堡的主人家和那位傳聞中的女殿下身上,極少有人注意到這樣僻靜一隅的異常。

  或是就算注意到了,一個侍女和某個青年教師這樣的身份,委實不在他們的關注范圍內。

  就像是某時候的直覺,四周人都麻木不仁,并不在意,但你知道,下一刻,事情就會在你身上發生。

  遠方的王叔和陸曼娜兩人,可以說和林海有著鮮明的個人恩怨,所以或帶著銳氣的目光,時而會瞟向林海,這是潛意識對他的戒備,放在一個警惕的目標位置。所以見到這一幕的他們一時不理解,女殿下的侍女,為什么會沖林海而去……難道他們之前認識?但那名侍女,無論從層級還是身處的世界來看,都不像是能夠和林海相熟相識的。

  因為就連在首都星圈的陸曼娜,也只是無數次的聽聞了那位女殿下的事跡,但除了這場古堡宴會的正式會面,之前也從未見過,甚至她身邊的侍女身份都絕不會外泄。連她這種首都星名媛都未曾熟識的人,林海又怎么會認識?

  所以陸曼娜甚至直接否決了心中泛起一個或許是女殿下托人給林海帶話這種更不靠譜的念頭。

  而放在林海的眼中,陸曼娜和古堡管家王叔的暗中接頭,讓他很自然的想到之前兩人在休息室中的那番準備暗中對付自己的對話,再結合這名走過來的城堡侍女,一切是顯得那樣的昭然若揭。

  只是他沒有想到,陸曼娜居然如此雷厲風行,手段這樣迅疾快捷。她仿佛就這么迫不及待看著自己和眼前女子登上頭條的新聞出世,給他一種凌厲的下馬威。雖然“身敗名裂”這個詞對本一無所有的林海而言沒有什么殺傷力和分量。但面對陸曼娜這種將這種手段玩弄得如此隨心所欲的女人而言,哪怕她是陸銘的表妹,哪怕她的外表竟顯得單純,但這些上層貴族家的女孩,仿佛有的是早熟險惡的心理。這讓他很不舒服。

  看著那名侍女越來越近,林海在短暫的幾分之幾秒的怔神后,一瞬不眨的望著對方,像是拾荒星巨大垃圾堆上那些睜著碩大迷惑人深黑圓亮眼珠的狡詐箜狼,獵視著意圖誘使自己掉入陷阱的誘餌,眼瞳表面,泛起一層漂亮到妖異的虹芒。

  垃圾星的箜狼見過林海的這種表情,所有意圖把他當成美餐的狼蠹,最后在見到他這樣的表情后,都被剝了皮,成為他臘制加餐的美味。

  一個跟所有人開了個無傷大雅玩笑的障眼法,將高貴身段以一身女仆行裝收斂冷眼觀察宴會群相的女子。受那個胖子軍官之言反彈,而決定前往“親自接見”那個垃圾星出身的拾荒青年。

  一個因某種誤會,而把那名侍女當成是貴族少女和腹黑管家陰謀產物,已經做出了戒備防御宛如星艦魚雷炮門全開隨時準備齊射集火目標的青年。

  兩個人的碰面就將這么一觸即發,卻提前令空氣中都充斥了一種蒼白的味道。

  這種味道叫玉石俱焚。

  束腰的女仆裝,蕾絲邊的肩帶,令女子身材越加修長高挑,和林海錯身而過,她也只是比一米八二的林海矮了半個頭,而她此時卻給人以她只是沖著餐桌收拾杯盞而去的印象。

  既然是侍女,演戲就要演全套,賓客端著水杯巡走攀談交際的情況,發生在她身上顯然不適合,而且勢必越加引人注目。侍女的主要工作是服務賓客,確保宴席的于凈整潔,所以她現在盡量讓自己看上去符合裝扮身份的自然。

  只是落在一旁林海的眼里,卻破綻百出。餐盤的分門別類上就是大錯特錯,以她手頭上磕磕絆絆的收拾法,一些宴會所用名貴瓷材制出的餐具,表面明鏡般的釉面就將受到不可逆的劃痕,立即便可以令這種藝術品般餐具的價值打個折扣。

  就連伯爵家中的女傭,做得都比她更好,哪里有手腳如此笨拙的女仆?這更是越加證實了林海的推測,他倒是以水來土掩的念頭,靜待對方的發難。

  片刻后,女子似乎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于是搖搖頭,不去做這些無謂甚至暴露自己的舉措,轉過身,目視林海,然后開口,“聽他們說,你是清遠學院的講師…這么年輕就成了講師,難道不怕對那幫學生時威望不足,我聽說清遠的學生,和院名一樣,最是清高驕傲?”

  算是兩個人第一次正式的對話。

  就像是一位再普通不過的女仆,對年輕俊朗的知識青年表現出好奇的好感。然而在她會說話般笑吟吟的眸子深處,卻又有一種冷靜旁觀。

  就如同她之前對這場熱鬧宴會上每一個人的觀察那樣,意圖發掘一個人的本質。

  林海緩緩側頭,這個動作在她眼底有些微的刺眼,因為林海這個扭轉頭看她的神態,竟然斜睨出了某種帝國親王般的感覺,關鍵是就是那些親王,也沒有人在她面前表現出這樣的貴族氣質。

  認定面前女子來者不善的林海,格外冷淡道,“很簡單……面對質疑和搗亂,你需要比他們更強勢。”

  侍女臉上笑靨依舊,“那么……怎么樣才能算強勢?”

  “譬如開除,記過,處分,用能夠威脅到他們的辦法威脅他們,這就是最簡單最有用的強勢。”

  “好辦法。簡單,直接,粗暴……我喜歡。”

  侍女檀口輕吐出那個“我喜歡”的時候,足以⊥在她面前的任何男人感到一種受認同而帶來的愉悅,以及幾分虛榮上漲的快感。

  然后她轉折,黑色瞳孔一瞬不眨,道,“你剛剛那樣的語氣……是因為我冒犯到你了嗎?”

  平靜的語氣,雙目不含半點雜質的質詢,但卻讓林海暗呼厲害。

被人認同,這是人類最原始的成就來源,而別提是被一個漂亮女子認同。她剛才對他的冷淡完全視若無睹,林海隱約想到是因為如果當時她以冷對冷抵回去,很可能雙方會演變成很難收場的局面,她卻故意示敵以弱,刻意底下半分身段來出言認同自己,畢竟花花轎子人抬人,被架上來的林海,面對她的反戈一擊,自然便很難再板起臉來回應甚至一時無措,這個女人,真是很不簡單  如果林海知道她的生平,大概便見怪不怪了。

她性格中向來有諾曼家的孤絕清傲,首都星圈,那些跺跺腳星圖就會地震的大人物,小時竟然會對這個侄女或者小晚輩生出又愛又怕的情愫因為面對她,完全做不到對普通小女孩的那般輕松自在,她那張紅撲撲的小臉,看上去比你懂得更多,反過來會像是個小大人般懂得圓熟運用手腕,讓你在一件事情的態度和看法上,不得不受她影響,被她說服,卻面對那張可愛的臉頰,還生不出反彈之心  最不為人知卻也最著稱的是某個叔叔因為被她孜孜不倦的教育吸煙危害,再加上告知那位家中叔母為威脅下,于是痛下決心,大手一揮,帝國一直持續十多年的《煙草禁令》就此出爐。

  雖然這些年煙草還是在帝國暗中流通,普通老百姓沒有多大影響,但若是涉及官員,議會議員考核,有嗜愛煙草的,一般晉升都會受到阻礙。特別是帝國的議會制度,任何議員若是違反《煙草禁令》,競爭對手便可以抓住痛腳大肆打壓,在私生活方面百般挑剔就是這個帝國很多人深惡痛絕同時也最不理解的煙草禁令,誰都不知道最初竟然只是來源于對某位手掌帝國法令大權的叔叔脅迫的女孩。

  而這個曾經的女孩儼然已經出脫成絕代風華的女子。

  比林海還要自負傲慢高居人上的男人她都曾經遇到過,所以自然對林海有自己的拿捏。

  在林海面對她溫婉的質詢也不免一愣正不知如何回應之余,她又似看破一切的露齒一笑,笑容清和而美,道,“但是……說到底,這只是權宜一時……沒有核心價值人格魅力,能夠被人從內心接受嗎?治國治家治學如烹小鮮,咸淡相宜才好,松弛有度最佳。一味的以恐懼迫人就范,想過沒有……你最終可能導致適得其反?”

  “呃……”

  林海愣住了,卻發現自己一時好像處于下風難以反駁……這算什么侍女?

  她的話語乍一聽不多,但處處空靈而大氣,沒有繁文縟節,卻切實如潤物無聲將你纏繞,類似“治國治家治學如烹小鮮”這樣生動形象的比喻,卻讓人一聽就清楚。毫不晦澀難明,不故作高深,卻極為簡潔凝練。

  若不是心知她是陸曼娜派來勾引自己的,林海還險些懷疑女子此時的侍女打扮絕對是某個來頭不小的大人物偽裝,險些要喝幾大口烈酒壓壓驚先。

  “我教的是知識,是道理,既然你之前說喜歡簡單直接粗暴,在我看來,當他們簡單直接粗暴的認識到那些知識或者技能對他們的人生而言有多么的重要……就總能受這些知識所吸引,而反過來對我的授課有新的認知。”

  興許是對女子有另外的打量,林海回應,眉眼也漸漸認真起來。

  他沒有如女子這般明白清晰凝練的大道理,他在垃圾星學得只是知識,他只知道自己是被知識的殿堂大門后的宏偉而震撼,于是發自內心的敬畏和求知。那種力量極為龐大,知識可以⊥他擺脫命運賦予的困境,可以擺脫無法打破的囚籠和困苦,可以令他擺脫一切苦惱,譬如那位行走在學院哪怕戴帽都會被人認出的帝國偶像的離開,靠著一頭扎入研究室求知探尋的瘋狂勁頭,他才仿佛能忘卻掉那段對他而言第一段難忘的時光。

于是當然認為,當自己的那些學生清楚他所教授那些東西的好處并深深為之震撼的時候,自然也就會被其魅力所吸引,投身進入攫取智能寶庫的世界里  了解知識帶來的好處,并投身其中,這就是林海的認知。簡單,直接,粗暴。

  “這樣是不行的。”女子卻清淺微笑搖頭,“要培養他們的興趣,不是每個人都能清楚的明白自己需要你教授的東西,或許他們要用時間和人生經歷去明白……這個過程要往后推延,他們離開學院的三年,五年,甚至更長時間。你需要讓人喜歡你的課程……其實你不用擔心學生暫時不好掌控的問題,學院并不一定要講師在短時間里出成績作為考核……”

  “你可以有大把的時間和學生溝通,了解他們喜歡什么,這是具體的東西,你要下面去做足功夫……同時利用優厚的資源,豐富拓寬自己的知識結構和內涵。業精于勤,毀于嬉……”

“攀登高峰,就要打破限制,利用身邊的一切有利條件,去創造新的條件她根本沒想過會在這場宴會上與人討論教學講師這種內容。但她既做出了不擾亂他人生,保他一個平靜生活的念頭,便自然而然的想能順手幫他點什么  以至于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細膩而耐心。

  這是本分的付出,畢竟這個青年曾經駕駛機甲在險惡的環境中救過她一條命。

  她知道要從貧民窟,走上大學教授的臺前面對一于清高桀驁的學生有多么困難,這大概對這個青年來說是很難得的機會。

  但清遠學院,代表著米蘭星區最高學術殿堂,這里任何一個拿出來都是帝國享受特殊津貼的教授。那些不受學生重視的助教,都普遍年齡三十五歲以上。如此年輕的講師,可想而知學院的那群心高氣傲的天之驕子如何會服?她幾乎不用想,就知道林海施展鎮壓手腕卻是不得已而為之。

  她雖然地位甚高,但也不可能插手于預學院內部事宜,總不可能命令他課上每一個學生嚴格遵守課堂秩序拼命學習?這是行不通的。

  如果要讓他在講師日后還是教授的這條路上走得更好更平穩,最上乘核心的,還是在于林海可以真正的勝任一名受歡迎教師的身份。

  她眼下便是料想到了學院方面可能要林海短時間出成績,畢竟啟用一名年輕講師,哪怕對方有才華,也非常的冒險。為了達標,林海便用了強勢的辦法讓學生臣服。

  她讓林海轉而用溫和的方式受學生發自內心的喜歡尊重,慢慢奠定日后在學院里不可或缺的地位。而這個時間,她可以保證的是清遠學院不會因為成效不高而撤銷他的講師身份和扣減待遇,會給他足夠長的自我增值時間。

  當然這些都礙于她目前身份的偽裝,不可能直接給林海點出來,隱晦提到,然后再讓清遠學院方面給他保證就是了。

  而她說這些,還有隱晦的含義,她既然知道林海當初是從垃圾星的貧民窟好不容易才來到清遠學院作為一名特聘講師教課,而講師是學院最低等的教習工作者,和助教類等。講師要達到副教授的地位,這其中的差距和所耗費的努力不言而喻。更別提在清遠學院這種強者如云的地方,如果不是前一輩的教授副教授們離職空出位置,林海幾乎是根本無法更上一步。

  她不會以自己的身份為他提供任何行政方面的助力,因為這對他這種自負清高的男人而言,幾乎就是侮辱,這點從初時他的那副清高姿態就看得出來。在這場宴會里,他幾乎是身份地位最低的人,但卻有著不亞于親王貴族的氣質,鋒銳無比……

  她不會為因為受到他的冷淡而負氣,相反她卻好笑的認為這是一種強烈的自尊心和自我保護,可能若不是田胖子知道他救了自己,他都沒辦法出現在這樣的宴會場合中。

  這樣的人要讓未來的他知道因為救過自己,而此后被她關照一路平步青云,只有兩種結果,一種是巨大的羞憤。當他知道一直以來自己的成就都是因為曾經救過自己這個殿下的恩惠,他的強烈自尊會不會反彈?

  還有一種情況,是讓她隱隱不愿意見到的。那就是他對一切受用的心安理得,這幾乎代表著他喪失了攀爬的理想,喪失了從貧民窟來到米蘭星的這種拼搏精神。

  男人,可以沒有背景沒有財富長得不那么像模像樣,但卻不能失去奮斗的理想,因為在順境可以無憂無慮,但在逆境,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迎難克苦的向高峰攀爬,除此之外,任何外在的幫助都是陽春白雪般錦上添花的事物。

  出于這個原因,她不希望見到印象中這個善良清俊如瀲陽勁松的青年,會被這片世界摔打改變,變得貪婪媚俗,面目全非。

  也許這是她純粹出于自己內心個人執拗看法的一種自私,但哪怕就是自私也好……她堅持。

  “你跟我說的這些,的確很有道理。但是你不覺得,這不過是理論的說法而已……你好像并不比我有更多的經驗來教訓丨我這些道理?”

  聽到林海的皺眉詢問。女子不予反駁,仍然只是微笑著,但是卻有幾分高深莫測。

  實際上,她在十八歲那年,一直在家中教導她歷史學的第一皇家學院校長馬丁因為不再出任歷史老師,而她便作為馬丁手上最優秀的學生代課教授歷史學,在整個班級無人知道她真實身份的情況下,一個皇家學院有史以來最年輕出色的女歷史老師誕生了…以至于前年的歷史學uh⊥以全a以上畢業,留下了傳奇的她就那么離開學院投身進了特勤機甲營前往號行星……在教書授學這方面,她的確有授予旁人經驗的資格。

  只是她并不打算以這種資歷壓制他,一方面以他男人的清高,會不會被自己的資歷所嚇到?從而生出某些挫敗感。她既然要幫助他自信,這些可能令他感覺喪氣的事情,便最好掩飾起來了。

  然而在林海眼里,越加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如果是要對自己用美人計,她的模樣上已經很夠格,站在任何男人面前,很難不讓人心動,至于坐懷不亂這種事則更是沒有人敢保證,這種情況……她為何還會這么跟自己絮叨教書的經驗?難道真的希望他在學院教書這一塊上,有更好的發展?這是怎么回事?

  林海看不明白,也想不明白,越是想不明白,反倒越覺得自己有些口于舌燥,于是晃了晃手中的空杯子,道,“……能不能幫我倒點水來?”

  有那么一個剎那間,女子是怔了一下的,隨即反應過來她此時的穿著打扮,還有林海這番話下的隨意灑脫逸然。短暫的遲疑后,她抬頭沖林海大氣一笑,“好的,請稍等。”

平靜接過林海手中的空杯。平靜的素手捏住細腳杯的水晶玻璃柱,輕垂胸前。然后平靜轉身而去。侍女裙伴隨著她的垂肩秀發,搖曳出一個婀娜的身姿  有那么一刻,林海突然有些剛剛被某種無形而曠大的氣場碾軋而過的氣緊,有種覺得自己好像剛剛犯下了一個不可饒恕罪惡的不祥預感。

  他瞇了瞇眼。

  但明明,眼前的女子就是侍女啊……

  陸曼娜還想讓她把自己騙上床侍寢……

  來到自取桌面前,諾蘭探手取下架子上的鶴嘴紅酒瓶膽,然后倒入面前的杯子里,酒杯邊沿還有林海喝過后殘留的酒漬。

  她明亮的眼睛專注的看著紅色涓流成柱匯入酒杯,先是激烈翻涌,而后水線升高漸次平復。

  繃著的面容,終仍不住笑靨如花,“我忍我忍我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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