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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9章 暴君

  漢京,外城南門。

  南門城門上,掛著一個鐵籠,鐵籠里掛著一個焦黑的人頭。那人頭經油炸過,可以保持多日不腐。

  籠下,一隊軍官站立,他們的任務就是守著這個籠子和里面的人頭。

  “路過的都看一看了,這就是叛逆的下場。看看這個人頭,這就是逆賊張超之子張琳。”

  一名士兵大聲的向路過的行人宣告。

  經過南門的人,都會忍不住抬頭看一眼。

  那籠子里一個焦黑卻又很小的頭顱,炸的分不清面目。

  “真可憐啊。”

  “聽說才八歲。”

  “沒想到八歲的都不肯放過。”

  一些百姓竊竊私語。

  張超才八歲的兒子,受到這種懲罰,確實讓人驚嘆。畢竟那么小,就算張超謀逆,他的兒子才八歲啊。哪怕殺了,也不應當再把人頭炸了掛在這啊。

  一輛馬車在城門前停下,車上下來一人,抱著一卷席子。

  席子摭住了他大半的臉。

  他身后還跟著一人,扛著一根長竹竿。

  那兩人在門前停下。

  “什么人?”

  抱席的人放下席子,并不理會士兵,反而從身后人手里拿過長竿,走到城門下去摘那個籠子。

  一旁的士兵一下子全圍了過來。

  一根根長矛對準了他。

  那個男人停下手,目光冷冽的掃過來。

  “大膽狂徒,居然敢來搶逆賊首級,我看你也是逆黨!”那名軍官大聲喝道。

  “你們好大的狗膽,這是翰林院承旨學士魏相國,你們還不退下。”一個聲音猛然響起。

  那群士兵驚愣,看著他們的長官快步過來。

  那名小校來到魏征面前,行禮。

  “請魏相恕卑職手下狗眼不識泰山,沖撞了魏相國。”

  魏征臉冰冷冰冷,他道,“我是來取張文遠之子張十三郎的首級,為他下葬的。不過如何,這只是一個八歲的孩童,卻被梟首,又被如此暴尸示眾,這實為泱泱大唐帝國之恥辱。難道我大唐帝國,已經到了此等地步?”

  那小校有些為難的看著魏征。

  “魏相,這些事情非卑職所能決定的,卑職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八品武官。卑職也是奉上司之命而已。”

  “我知道,我也不為難你,出了事情,都由我一人負責。你現在退開,別攔我路。”

  “魏相。”

  “退下!”

  宰相之威,對于一個小小的八品武官還是很有威懾力的。小校無奈帶人退下,站到一旁。

  魏征拿著長竿去摘鐵籠,捅了好了一會都沒有捅下來。

  城門處,人越圍越多,大家看著干瘦的魏征站在那里,吃力的操著一根長午,一下又一下的費力去試圖取下籠子。

  大家甚至都在暗暗為魏征加油,希望能早點取下籠子。

  良久。

  終于,魏征把籠子取下。

  “鑰匙!”魏征扭頭對旁邊圍觀的小校道。

  小校猶豫了下,最后還是在大家的注目下,掏出了鑰匙,把鐵籠打開。

  魏征伸手,捧出那個炸的焦糊,甚至發出一陣臭味的恐懼頭顱。他拿一塊白布包了,放到了席子上。

  魏征的隨從轉身從馬車廂里,抱出了一個白布包。

  那是李琳的無頭尸,被魏征從另一處搶了回來。

  現在尸首終于合上了。

  那個隨從拿出了針,在眾目睽睽之下,穿針引錢,把尸首縫上。

  現場一片沉寂。

  一路僧人路過,雙手合十,默默的為這個可憐的亡靈誦經超度。

  “走吧,送他下葬!”魏征有些疲憊的道。

  隨從把縫合好的尸體用席子卷上,抱入一口準備好的柳木小棺材里,然后牽著馬往郊外走,魏征背負著雙手,神情落寞。

  今天他來收尸,并非因為他與張超是親家。

  純只是因為他是一個文人。

  一個有風骨的文人。

  他既不贊成張超的謀逆,但也無法贊同皇帝對張超之子做出的這種行為。不但殺了一個八歲的孩子,還要如此暴尸侮辱。

  這樣做,絲毫不能體現帝國的偉大,不能體現皇帝的威嚴,展現出來的,只有皇帝的懦弱一面,是這個帝國虛弱的表現。

  這是道德的淪喪,是人性的扭曲。

  皇帝已經再次突破了下限。

  馬車轔轔。

  無數雙眼睛,望著那個蕭瑟的背影遠去。

  就在大家無比感慨的時候。

  突然大隊騎兵出現。

  是神策軍的騎兵。

  數以百計的精銳騎兵,全副武裝,身披板甲,手拿精鋼長矛,團團將只一身白色布衣的魏征圍住。

  魏征負手傲視。

  一名禁軍軍官上前。

  “魏相,陛下讓你留下李琳的尸首。”

  魏征昂首。

  “今天,我要讓這個可憐的孩子入土為安。今天,是這個孩子的頭七。陛下殺也殺了,懸首也懸了,已經夠了。”

  “魏相,莫要一時負氣,自誤了!”

  魏征冷哼一聲。

  “來之前,我已經寫好了辭表。我出來了,就沒想過再當宰相,甚至沒想過再當官。”

  “魏征,交出李琳的尸首。”

  “休想,要想奪走這個可憐孩子的尸首,你們除非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

  魏征很干瘦,干瘦的身子,干瘦的臉,配上花白的胡子。

  就這樣一個干瘦的老頭,卻在數百精銳無比的禁軍騎兵面前,巋然不動。

  那將領遲遲無法下令。

  最后只得讓人去稟報上司。

  御書房。

  李世民正在為李泰三人被截而憤怒,在計劃著派兵奪回蘭州,奪回三個皇子。結果,接報魏征在搗亂。

  “魏征到底想干什么?”

  李世民一掌拍在桌上。

  “王承恩,你去一趟,讓魏征回家去。若是他敢抗旨,就把他抓起來,丟進大理寺。”

  “陛下,三思啊。”王承恩勸諫。

  李琳是六扇門抓到的,抓到李琳的時候,王承恩松了口氣。要是再沒有半點進展,他就真的只能自裁謝罪了。

  可是他抓回李琳的時候,并沒有想過,皇帝會那樣處置李琳。

  當著漢京無數百姓的面,將一個八歲的小孩斬首,然后還要暴尸。

  確實有些殘忍了,不合一個明君所為。

  只是現在的皇帝,有些無人能勸的動了。

  若是先皇后還在就好了,她一定能說服皇帝不要做那些傻事。

  “王承恩,你要抗旨?”

  “臣不敢,臣這就去。”王承恩無奈道。

  南門。

  大群神策軍騎兵依然持矛圍著魏征,不肯放行。

  王承恩趕到。

  他來到魏征面前,低聲苦勸。

  “魏相,陛下讓你回府。”

  “我辦完這件事情,就回去。”

  “魏相,你又何必如此呢。反正人都已經死了,再爭又不能死而復生。”

  “這個時候維護張超,實無必要啊。”

  魏征慨然道,“我維護的并不是張超,也不是張超之子。我維護的是朝廷的尊嚴,皇帝的臉面,是這帝國最后的一塊摭羞布。這棺材里的,只是一個可憐的八歲亡魂。”

  “難道,死后還不讓他入土為安嗎?難道,陛下欲做一個暴君,大唐,想要失了天下人心嗎?”

  王承恩臉跟吃了苦瓜一樣。

  “魏相,這樣值得嗎?你若不肯聽旨,某也只能讓神策軍請你去大理寺了。值得嗎?”

  魏征望著王承恩冷笑。

  “王承恩,你知道我與你最大的區別是什么嗎?”

  王承恩感覺心被刺痛。

  魏征繼續道,“你是個閹人,你比我少了男人的卵蛋。本來,這只是身體上的殘缺,就算身殘可只要志堅也是能夠有所作為的。比如太史公,就算受了宮刑,可一樣青史留名,成為一代史家。”

  “可是你不行。你不僅僅是少了卵蛋,你的心也被閹割了。你一心想的只是聽命于君王,你連自己的思想都沒有了。說好聽點,你是皇帝的應聲蟲,說難聽點,你就是皇帝的一條狗。”

  王承恩一張臉青了又紫,紫了又白,白了又黑。

  他緊握著雙拳,差點要暴走打人。

  揭人不揭短,魏征這些話句句好刀子,直扎他心窩。

  “王承恩,你愿意當狗,那是你的事情。而我魏征,是一個文人,飽讀圣人先賢文章,知道有所為有所不為。有些事情,我們不會去考慮值不值得,只考慮應不應該。”

  “魏相,差不多就得了。”

  魏征去根本不理他。

  王承恩氣的血都要炸出來了。

  “魏相,某再問一句,你交不交出李琳尸首?”

  “不交。”

  王承恩氣極而笑,伸著手指著魏征。

  “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然后猛的朝神策軍騎士揮手。

  “陛下旨意,把魏征拿下。”

  神策軍騎士猶豫著,你望我我望你。

  王承恩氣的拔劍。

  這下禁軍終于才上前,魏征被押走。

  被押去大理寺監獄的時候,魏征昂首挺胸,一面走一面大聲的念著圣人之語。

  “李世民,昏君!暴君!他的殘暴不會久的,他會后悔的。是他自己,自絕于人民。”

  王承恩又氣又驚。

  “把他的嘴給堵上,趕緊,別讓他再滿嘴噴糞了!”

  魏征嘴被堵上了。

  南城外聚集的無數百姓,目瞪口呆的看著剛發生的一幕幕。

  他們完全料不到,居然如此跌宕起伏。

  堂堂翰林院長,居然被皇帝給抓去大理寺坐牢,還被拿布堵了嘴,就為了不讓他再喊出李世民昏君暴君。

  “王公公,李琳的尸首怎么處置?”將軍問。

  “把頭砍下來,再掛上去,那尸體,拿去喂狗。”王承恩氣極。

  “王公公,這是否不好?”

  王承恩怒瞪向他,將軍不敢再說話。

  王承恩看著禁軍士兵把首級給重新砍了下來,又掛了城門,才騎馬離去。

  “都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

  神策軍士兵驅趕著圍觀的人群。

  “將軍,這尸體真要拿去喂狗嗎?”一名神策軍士兵小聲的問。

  “喂你個頭,悄悄的運到一邊去,挖個坑比埋了,記得在那做個記號。”將軍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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