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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闖陣者

  竹山之內,一個看起來并不大,但卻九曲八拐猶如迷宮一般的狹谷內,一個衣裳襤褸幾乎變成了破布條掛在身上的黑影,艱難地行走在積雪之上。

  這里是竹山的萬劍谷,萬劍陣。數百年以來,萬劍宗每出一位宗師,便會來到萬劍谷,一步步補強這處陣法,用以鍛煉自己的子弟,數百年下來,萬劍陣已經成為讓萬劍宗弟子談虎色變的地方,每一位能進入萬劍陣后又能全須全尾地闖出來的弟子,都會被允許下山獨自開宗立派,開枝散葉,但數百年來,能完成這一壯舉的屈指可數。

  在萬劍宗弟子看來,要想安全的闖出萬劍陣,至少也得有九級的武道修為,要知道,這內里不說陣法設置,單是那些隱藏于各處,無處不在的劍氣,可是由萬劍宗歷代宗師留下的。

  楊致被迫進入到了萬劍陣。他沒得選擇,不進陣,他即便在師門和長輩的庇護之下不會死,也會活得像一條狗,這對于心高氣傲的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進入萬劍陣,有九成的可能會死,但如果他能闖出來,一片嶄新的天地,就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選擇了進入萬劍陣,當然,在其它萬劍宗弟子眼中,他在作出這個選擇之前,便已經是一個死人了。這個消息傳到上京城,楊青也認為他是一個死人了,閔若英亦只是笑了笑,便再也沒有提起過這個人。

  作為前左相的獨子,閔若英對于楊致是很熟悉的,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紈绔子弟,仗著父親的聲望和權力作威作福還以為是自己的能力,對于楊致,他本身是哧之以鼻的,之所以要讓楊青上竹山去抓捕楊致,不過是斬草除根的一個慣性思維而已,既然萬劍宗宗主與大長老都持反對意見,閔若英也就無可無不可了。

  萬劍宗和齊國的南天門一樣,都是一國武力的支柱,哪怕上京城中有文老坐鎮,但文老是根本不可控的,萬劍宗就不同了,他們家大業大,麾下弟子與朝廷有著千思萬縷的聯系,即便他們想撇清也根本做不到,至于萬劍宗主與大長老時常跳出來手舞足蹈一番,在閔若英看來,也不過是刷刷存在感罷了,當自己真正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還是會義不反顧地站出來。

  半年時間過去了,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已經死了的楊致,卻還活著,還在萬劍陣內一步一步地探索著。

  身上衣不蔽體,頭發胡須幾乎連成了一片,昔日雪白粉嫩的肌肉,如今被污垢整個的覆蓋著,除了兩只眼睛仍然雪亮,這個在雪地之上艱難跋涉的人,根本看不出昔日楊致的一絲絲影子。

  雪地之上,深深的留下了他前進的兩行足印,在陣內,沒有危險的時候,他不愿意浪費一絲一毫的真力,因為每節約下來的一分,在隨時可能襲來的危險面前,說不定都能救他一條命。

  危險是無處不在的,但這半年來,他歷經千辛萬苦,終于還是找到了幾處絕對安全的所在,這些地方,被他自稱為安全小屋,是他在受到極重的傷害之后,暫時躲避,舔食傷口的所在。或者,這也是設立萬劍陣的歷代宗師們給闖陣者留下的一條活路。

  不像以前的那些闖陣者,進到萬劍陣來的楊致,很清楚自己的份量,以前那些闖陣者,最差的也是八級巔峰,他們進來之后,想著的便是如何盡快地闖出陣去,只要能出去,便不僅僅是揚名立萬的問題,而是會在萬劍宗內立刻獲得巨大的利益,要么可以下山開宗立派,要么便能立即升任宗內長老一職。可即便是這樣修為的人,入陣者,仍不時有人殞落在內,一腔壯志隨風而散。而自己,僅僅一個七級巔峰,與他們的差距不言而喻,他們難以做到的事情,換了自己,定然難上百倍。

  所以,入陣之后,他給自己定下的任務,便是先活下來。

  半年的時間,他的確做到了,他活下來了,他的武道修為穩穩地踏入了八級。

  仰頭望天,灰蒙蒙的天空中,飄下的積雪紛紛揚揚,天似乎就在眼前,卻又可望而不可及。今天,他又探尋了一塊以前從來沒有到過的地方,身上新添了數道傷痕,皮肉翻卷,旁邊凝結著的血跡已經變成了紫黑色,這樣的季節,唯一的好處,便是止血很快。

  萬劍陣內,長著不少珍貴的草藥,這也是歷代宗師們給闖陣的弟子的一個福利,如果沒有這些草藥,或者楊致也早就傷重而死了。

  半年時間過去,看著陣內的種種布置,他心中亦有所悟,或者萬劍宗歷代宗師們設置這個大陣的目的,便是要讓弟子們能在這陣中安心磨練,更上一層樓,像現在的宗主還有抱劍老人,無一不是在萬劍陣中呆了很長時間的人,如今了們的成就,這世人已經少有人能比,而與他們一樣當年闖出萬劍陣的人,卻基本上都止步于九級巔峰,再也無法更進一步。

  這便是目的。想清楚了這些的楊致,暫且忘記了心中的傷痛,是的,他想出去,可如果不能達到一個嶄新的高度,他出去之后,仍然會是一條落水狗。

  他想要報仇,想要重建楊家,他想成為宗主和傅抱石那樣的人物。

  返回安全屋的途徑他已是熟門熟路,這是他花了半年時間,受了無數傷,才找出來的一條安全小道。說是安全小屋,也不過是一處山崖夾縫罷了,勉強能避風雪,楊致用樹枝,茅草編了一個門,擋在裂縫之前。

  狹小的夾縫之內,放著一柄柄長劍,這些,都是他這半年來在陣內拾到的,他們的主人,應當就是這數百年來闖陣失敗者。有些長劍已經銹爛的不成模樣,有的卻仍然鋒利如故。在這些長劍的旁邊,整整齊齊碼放著采集的藥草,相對于那些長劍,楊致更看重這些藥草,因為他們能讓自己飽受傷痛的身體能得到修復。

  抓起一把藥草塞進嘴里,用力嚼亂,苦澀之極的汁液從嘴角流出來,楊致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的動容,從嘴里吐出已成糊狀的藥草,慢慢地敷在傷處,一陣輕嘶之聲從喉嚨深處發出。花了小半個時辰,將今天身上的幾處傷勢都敷上了藥糊。又隨手在一邊撿起一把劍來,在石壁上刻上了一個記號。

  看著最上面刻著的自己入陣的日期,楊致突然一陣恍惚,原來,今天是大年三十了,過年了。他怔怔地站在這里,半年來幾乎快要忘記的一些事情,一下子全都翻涌到了心頭。

  往年的這個時候,正是一大家人聚集在一起歡聲笑語的時候,宅子里張燈結彩,人人都換上了自己最新的衣服,往來賓客不斷,宴席從來都沒有停過,守夜,叩頭,拜年,然后從長輩手里接過一個個厚實的紅包。

  往年過年,自己從來都是在家里呆不住的,大年初一給長輩們拜完年后,便會揣著銀票,偷偷地溜出家門,然后與朋友們一起,直奔酒樓,青樓,依紅偎綠,吃酒聽戲,大把的銀錢灑出去,在眾人的阿諛奉承之間獲得一種飄飄然的快感。

  朋友!他苦笑,父親當權的時候,自己的朋友數也數不清,可當父親獲罪的時候,那些朋友們便一個也不見了,更有甚至,還有翻臉不認人立刻便騎在自己頭上拉屎拉尿的勢利小人,就像萬劍宗內的某些家伙。

  他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他很后悔,為什么以前過年的時候,沒有好好在在家里陪陪奶奶,陪陪父母,現在,自己就是想去陪,也沒有這個可能了。

  子欲孝而親不在。楊致想明白了這一切,卻什么也挽回不了了。

  他默默地坐了下來,摸索著從角落里拉出一塊硬梆梆的不知是什么的肉塊,放在嘴里撕咬著,慢慢地咀嚼,慢慢地咽下。

  萬劍陣內的劍氣,從來只攻擊人,這些小動物們卻能毫發無損,當然這也為楊致提供了必要的食物。

  破破爛爛的樹門外,突然出現了一道陰影,楊致一驚,抬頭看去,樹門已是被拉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伯父!”他站了起來,看著面前的人。

  “還活著啊?還算不錯,總算不虧是楊一和的兒子。”傅抱石的神情仍然是淡淡的。“今天大年三十,突然想起了你,便進來看看你還活著沒?”

  楊致微微一笑,“多謝伯父掛心,楊致不會那么容易死的。”

  傅抱石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楊致,半年不見,楊致從里到外,似乎都已經換了一個人,以前身上的那種油滑紈绔已經不見蹤影,一股沉穩內斂的氣息正在緩緩成形。

  “八級中段了,不錯,不錯。看來你活下去的希望又增大了不少!”傅抱石彎腰,從腳下拎起一個食盒,“既然還活著,大過年的還是吃一頓餃子吧。”

  接過傅抱石扔過來的食盒,楊致鼻子一酸,原來這世上,還是有人惦念著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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