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很辣,還帶著一股子土腥味,但對于駐扎在陰山的順天軍來說,已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別說是士兵,便連普通的將領也是無法享受的。長陽郡現在缺糧,釀酒,那是被嚴禁的,民間誰敢私自釀酒,抓起來就是砍頭的下場。
能在這種時候還能喝上酒,雖然是土酒的,在順天軍中自然也不是一般人物了。
吳世雄兩眼喝得已經有些迷離了。坐在他對面的陸一帆倒還是兩眼清亮,倒不是陸一凡的酒量,而是吳世雄心中有事,而陸一帆又存心勸酒。陸一帆會來事兒,到了吳昕手下后,對吳世雄也是畢恭畢敬,很快便贏得了這位軍漢的好感,一來二去,兩人意是成了好朋友,心中藏不住事兒的吳世雄,常常是將很多秘密在陸一帆面前一吐為快,倒是讓陸一帆意外獲得了不少順天軍中的秘密。
“將軍心已經冷了。”端著酒杯,看著陸一帆,吳世雄道:“這一次走之前,將軍已是跟我吐露出了要離開的意思了,哎,想不到轟轟烈烈的一樁大事,最后竟然是這般收場。”
“將軍不想干了?”陸一帆倒是一驚,吳昕在他面前可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看起來還是親疏有別啊。“現在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嘛,我們的防線固若金湯,就算進不能攻略天下,退固守長陽郡還是可以的。”
吳世雄連連擺手:“老陸啊,你以前是混江湖的,對這些事并不太懂啊,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不管是越京城也好,還是沙陽郡也好,豈會容我們在長陽郡逍遙?”
“那就打唄,誰怕誰啊!”陸一帆慷慨激昂地揮舞著手臂。
“打?”吳世雄將杯中酒一口飲盡,冷笑道:“老陸,你以為我們現在干的事情是占山為王劃地盤么?我們有什么資格打?拿什么打?便是耗,對方也能把我們耗死。”
“楚人不是正在源源不斷地支援我們嗎?”陸一帆問道。
“他們不懷好意,想拿我們當刀使。”吳世雄搖搖頭:“就算有楚人的支援,可他們支援的也是大王,而不是我們。大王,現在根本不信任吳將軍了,你只要瞧瞧現在的態勢,大王防我們倒似防強盜似的。便連軍糧,也是十日一運,我們,可是在第一線啊!”
“功高震主唄!”陸一帆連連點頭。
“楚人現在正幫著大王練兵,后勤系統也被楚人掌握了,當真可笑,這支軍隊訓練出來,還是順天軍么?”吳世雄哈哈大笑:“大王在武道一途可謂驚才絕艷,可是玩政治,哈,那就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的角色。”
“世雄大哥,假如吳將軍真不干了,你準備怎么辦?”陸一帆問道。
“我,我當然是跟著吳將軍一起走了,吳將軍不干了,我還賴在這里干什么?受人白眼,遭人排擠嗎?老陸,真到了這一天,你準備怎么辦?”
“實在沒轍,我就只能再去跑江湖了。”陸一帆攤攤手。
吳世雄嘿嘿笑著拍拍陸一帆的肩膀:“不妨跟我們一起走,找一個不認識我們的地方,弄幾畝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自在。”
陸一帆連連點頭,轉頭看著窗外已漸漸落下的夜幕,再看看吳世雄有些落寞的樣子,心中竟是大不自在,此刻,只怕吳世雄嘴里的吳將軍,已經不在人世了吧?算著時間,消息差不多也要傳回來了。
看著對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吳世雄,陸一帆端著酒杯,慢慢地品著,心中計算著時間,等待著那個消息的傳來。
外頭一聲凄厲的號角之聲突然響了起來,整個營地突然喧鬧了起來,陸一帆先是一驚,再是暗自一喜,來了,終于來了。
聽到號角之聲,吳世雄霍然站了起來。
“出了什么事?怎么是示警的號角?難不成太平軍打過來了不成?”
一把抄起豎在桌邊上的大刀,吳世雄急竄了出去,
堅固的要塞之外,并沒有太平軍進攻的身影,只有幾個渾身是血的士卒,正在搖搖晃晃的向著大門走來,明亮的火把之下,看到走在最前方人的身影,要塞之上有士兵驚叫起來,他們認出來了,這幾人都是吳昕將軍身邊的親衛。
可他們為什么成了這般樣子。
幾個精疲力竭的親衛,拼盡最后一絲力氣趕回到了陰山要塞,看到飄揚的旗幟,看到大開的關門之中奔跑出來的順天軍士兵,一口氣再也撐不住,卟嗵幾聲全都倒了下去。
回來了四個,但到了關口,卻有兩人因為傷勢沒有撐下來,死在了同伴的懷里。剩下的兩個傷勢較輕的,看到吳世雄的瞬間,都是放聲大哭起來。
“將軍死了,將軍死了!”
吳世雄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幾晃,險些跌倒在地上,兩眼直瞪瞪的看著兩個士兵,嘴唇蠕動,竟然是一句話敢說不出來。
“將軍怎么會出事?將軍自身武道修為高明,又有兩百親衛隨從,這邊又是我們順天軍的控制范圍,怎么可能出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陸一帆厲聲喝問道。
“刺殺,刺客,半路之上有刺客。”一名衛兵流著淚道。
“是誰?是誰殺了吳將軍?”吳世雄終于從巨大的哀痛之中清醒了過來,竄到士兵跟前,逼視著士兵,厲聲喝問道。
“大王,是大王!”士兵嘴里吐出來的話,驚呆了聚集在屋中的所有將領。
“大王,怎么可能是大王?”吳世雄也是驚呆了,在他看來,就算大王與將軍有矛盾,但怎么也不會到這種地步吧?
“是大王,吳將軍親口說的,吳將軍親口喊出了對方是大王。還問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做?”士兵流著眼淚道。
轟隆一聲,吳世雄反手一拳,將身后的一張桌案打得粉碎。
“莫洛!”他厲聲吼了起來。
“吳將軍,息怒,息怒啊,現在你是領頭的,你千萬不能亂了方寸啊,是不是大王還不一定,咱們總得先去看看再作最后的決定啊!你們,怎么可能在大王的手下活著逃回來,是不是有什么陰謀?”陸一帆盯著兩個活著的親衛,厲聲問道。
“我挨了一刀,昏過去了,身上壓著死去的同伴,我爬出來,看到大家都死了,連將軍也死了。”受傷的士兵大哭起來。
吳世雄不再說話,轉身大步向外走去。
陰山要塞燈火通明,一隊人馬從要塞之中急馳而出,向著分水關方向急奔而去。吳世雄帶著陰山要塞大大小小的將領,親赴吳昕遇刺現場。
蒙山山巔,秦風帶著猛虎營,蒼狼營的將領們,遙看著遠方矗立的陰山,短短的時間內,那邊已經是燈火通明。
“將軍,為什么不趁此機會打過去,那邊現在只怕已經是亂成一團,此時出擊,必將不費吹灰之力便拿下陰山。”陳家洛急切地道。
“用不著,陰山的吳世雄是吳昕的鐵桿心腹,一旦知道吳昕是死在莫洛手中,他必然會憤而舉旗造反的,我敢斷言,很快,陰山要塞的這幾萬順天軍士兵便會拔營離開,向長陽郡城發起進攻,我們隨后要做的,便是去接收陰山要塞罷了,等他們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我們去撿現成的便宜。”秦風大笑道。
“野狗!”
“老大,我在!”野狗大聲應道。
“你的蒼狼營作好準備,吳世雄一旦離開陰山,你的野狼營馬上啟程前往分水關,不但要拿下那里,還要順手將順天軍控制的正陽郡那幾個縣也一并拿過來,長陽郡突生大變,正陽郡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就算他們得到了消息,也會先稟報越京城,一來二去,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掌控這幾個地方。”
“明白。”
“陳家洛。”
“末將在。”
“你的猛虎營,將跟隨吳世雄的腳步,他離開陰山,你便接收陰山,他向前打,你在后面給他掃尾。”
“末將明白了。”陳家洛忍住笑,“這事,可真沒有想到這么輕松。將軍,您覺得吳世雄真會反了莫洛么?”
“肯定。”秦風斬釘截鐵地道。
無數的火把將遇刺的現場照得一片明亮,片片已變處紫黑色的血跡與一旁潔白的積雪形成極大的反差,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尸體早已被凍得堅硬,吳世雄一步步跨過凌亂的尸體,慢慢的走到一株大樹之下,那里,一個魁梧的身形仰面朝天倒在哪里,雙眼圓睜,死不瞑目。
緩緩的跪下,小心地將吳昕的尸體抱了起來,尸體的骨骼早已被震得粉碎,但因為極冷的天氣,整個人卻還是被凍得硬梆梆的,將頭輕輕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之上,吳世雄抬起頭來,淚眼矇眬地看著圍成一圈的將領們,聲音哽咽。
“碧海生潮,果然是莫洛殺了我們的將軍。”
圍成一圈的將領們沒有人說話,只有一片佩刀出鞘的嗆啷之聲。
“殺回長陽郡,替將軍報仇。”怒吼之聲在山野之間響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