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超背著雙手,緩緩的走下臺階,似乎根本沒有看到在他的前方,邊軍士兵們密密麻麻的擠在一起,他就這樣向前走著。
走到了楊智的面前,他似乎沒有看到他,繼續向前,楊智絕望地回頭看了一眼士兵,無聲的側身讓開半步,雙膝一彎,跪倒在了地上。
楊智一跪,他身后的數十名將領,全都跪了下來。
馬超繼續向前,所到之處,邊軍士兵們一排接著一排,如同被割倒的韭菜一般,依次跪了下來,馬超從這頭一直走到那頭,然后又緩緩的走了回來。
這一刻,他終于體會到了,為什么李摯在臨死之前,會對他說,大秦朝仍然是馬氏的,而非鄧氏的,軍隊會分成派系,但在皇室面前,普通的士兵們,仍然是奉馬氏為主,這種觀念百余年來,已經深入到了大秦士兵的骨子里。
當然,這也是李摯這數十年來,一直鍥而不舍努力的后果。他雖然死了,但留給馬氏大秦的遺產卻仍然豐厚。
這一刻,馬超體會到了什么叫做權威,什么叫做普天之下,莫非王臣。
走回來的馬超站在了楊智的面前,俯身看著他。
“楊智,你還有什么話說?”他冷冷地問道。
楊智抬頭,看著馬超:“殿下,臣這也是無奈之舉,卞大將軍指揮無能……”
“所以你以陣前嘩變,逼走主帥,奪權自立是不是?”馬超不等他說完,截斷了他的話:“姑且不論這一次的戰事,卞大將軍是不是指揮無能,孤王只想問你一句話,如果有一天,你覺得皇帝陛下也無能了,是不是也會率兵直奔雍都,逼皇上下臺從而取而代之呢!”
楊智汗如雨下,“臣不敢,臣從來沒有這么想過。”
“卞大將軍如果指揮失當,上頭有兵部,有開平王,有孤王,還有皇帝陛下,他無能,自有朝廷處之,什么時候輪到你擅自行事,兵逼主帥了?說,是誰給你的膽子?”馬超怒喝道。
楊智絕望的閉上了眼睛,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沒有誰給臣膽子,一切,都是臣自作主張。”
其實馬超還真擔心楊智不顧一切的大聲叫出這是開平王的意思,聽到楊智如此回話,心中提起的一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這楊智是蠢,但總算還沒有蠢到家。
老營之中響起了陣陣鼓聲,先前沒有出營的士兵,此刻全副武裝,一隊隊的從營房之中開出,在金守德的指揮之下,插進,分割,將參與嘩變的士卒一塊一塊的分割開來,金守德手持太子金批令箭,大步走了過來。跪倒在馬超面前,雙手奉上令箭,大聲道:“稟太子殿下,金守德奉命調兵平叛,現各部已各自就位,特交還令箭。”
馬超揮了揮手,“指令箭,指揮各部,各就各位,沒有孤王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動。”
“遵命!”金守德長身而起,高舉令箭,緩緩后退。
馬超回過頭來,看著楊智。
“陣前嘩變,兵逼主帥,你知道這是什么罪行,知道該受到什么樣的處罰吧?”
楊智嘆了一口氣:“臣知道。”
“知道就好,你還有什么話要說?”馬超問道。
楊智重重地叩下頭去,再抬起來時,額頭之上鮮血淋漓:“太子殿下,所有的事情,都是楊智一手策劃,請太子殿下放過其它人。”
馬超冷冷地道:“我相信這些士兵們是受了你的蒙蔽,并不知道他們在做什么,但你敢說,你身后的這些將領們都是無辜的么?他們對自己在做什么一無所知?”
楊智無言以對。
“孤王不會株連無辜,也不會放過始作俑者及其同伙。”
楊智頹喪的垂下頭,“殿下,請念在楊智為國征戰近二十年,身上傷痕累累,不罪及臣的家人,給他們一條活路。”
“朝廷自有法度。”
聽到馬超如此說,楊智有些絕望了,再次重重地叩下頭去:“請殿下給臣一個體面的死法。”
“何為體面?”馬超逼問道。
身后,卞無雙跨前一步,“殿下,臣有話說。”
馬超有些驚訝,“卞大將軍有什么話盡管說。”
“楊智雖然犯下大罪,但正如他所說,他亦為國奮戰了二十年,身上傷痕累累,要求一個體面的死法,并不過份。”
“依卞大將軍的意見,該如何處理?”馬超問道。
卞無雙走到楊智面前,有些憐憫的看著對方,“楊智,一人給你們一匹馬,一柄刀,明日,你們上戰場吧,死在楚軍的刀箭之下,勝過于死在大秦的律刀之下,你死之后,卞某仍然會以戰死上報朝廷,如此,你可安心?”
楊智抬頭,看著卞無雙,臉上的表情很是復雜,有不解,也有感激,卞無雙此舉,就等于抹去了他今天率兵逼宮的行為,而他的家人,也仍然會享受到將軍夫人以及戰死遺屬的待遇。
“多謝卞大將軍寬宏大量,楊智愿意。”
在他的身后,數十名參與逼宮的將領們已知今日事敗,必然無幸,如此死法,算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一個個重重地叩下頭去:“末將愿意赴死。”
到了此時,馬超也終于明白過來,如果要按律例處置,追究下來,只怕最終會牽連到開平王鄧洪,只怕那就會掀起軒然大波,楊智既然不會供出鄧洪,那么如此處理,無疑便是最好的了,該死的人死了,此事就此了結。算是最大程度的安撫了整個軍隊以及朝廷上下。
看了一眼卞無雙,馬超突然覺得,在某些方面,自己比起這些朝廷老狐貍,還是差了許多。
城墻之上,卞文忠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直到此時,他才覺得渾身都濕漉漉的,不知不覺間,他的內衣早已被汗浸濕,身邊,雷霆軍將領們歡聲雷動,而邊軍將軍們,有些如釋重負,有些卻是汗流浹背,今天卞文忠將他們帶上城墻,從某一個方面來說,的確是救了他們一命。
嘩變的士兵們垂頭喪氣的回營,而以楊智為首的一批將領,則被羈押在了中軍大營,今夜,將是他們在這個世上的最后一晚。卞無雙倒也沒有虧待他們,一桌豐盛的酒席,送到了關押他們的地方。
城墻上的一個角落,一枚箭矢射向了一處從林,片刻之后,一人幽靈般的出現,從地上拔起這枚羽箭,取下上面的一個小竹筒,然后又鬼魅一般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與此同時,在另一個角落里,同樣的一枚羽箭也射向了黑暗之處,箭上附著之物被取走,兩個幽靈一般的人物,同樣從城內獲得了消息,但走的方向卻不同,一個向著楚軍大營奔去,另一個卻是奔向了將軍山。
戴叔倫手上拿著不過一指寬的紙條,卻足足看了半刻鐘之久,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子馬超居然出現在了照影峽大營之中,他此刻,難道不應該在皇宮之中養病么?手指一卷,他將紙條握在了手心,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他們都上當了。什么病倒,全都是障眼之法,太子病重,閉宮養病,全都是為了欺騙他們,他還在自己之前抵達了青田郡,藏身于卞無雙軍中,遲遲不現身,一直等到楊智動手,這才出現,一舉壓服軍隊。
馬超此舉,無疑就是為了拔除鄧氏在南部邊軍之中所有的部屬,至此,南部邊軍終于與鄧氏再也沒有任何干系了。
這一次的交鋒,他們輸得干凈利落,對方贏得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只怕從楊智主動放棄井徑關,卞無雙就開始策劃此事,論起這樣的陰謀詭計,不論是開平王也還,還是自己也罷,顯然都遠遠不是卞無雙的對手。
他有些落寞地走了棲身的大營。
“戴大人。”一名親隨跟了上來。
“通知弟兄們,馬上離開將軍山,到了天明,只怕就走不了啦!”戴叔倫嘆氣道。
楚軍大營,安如海也拿到了一封密信,看完信中內容,他卻是苦笑著搖頭,“都散了吧,回去好好的睡一覺,明天,準備與秦軍來一場真正的戰斗,這也是我們最后的一戰了。”
“大將軍!”宿遷探詢地看著安如海。
揚了揚手中的紙條,安如海道:“太子馬超早就藏身于卞無雙軍中,楊智的兵變,剛剛開始,便已告結束。以楊智為首的數十名參與兵變的將領被捕。鄧氏在南部邊軍最后的勢力被連根拔起了。”
“那大將軍怎么說明天有一場真正的戰斗?”
“因為秦人需要一場真正的戰斗,來鼓舞士氣,亦用來發泄心中的郁氣,太子馬超需要用一場真正的戰斗,來彰現他的正確。不要以為秦軍少了幾十名將領,明天的戰斗就會很容易,哀兵,他們現在真正成了一群哀兵。”
“可為什么是最后一場呢?”
“很簡單,秦軍需要一戰,但也就是一戰而已,時間一長,他們這股血氣可也就沒了,失去楊智這些老將領的蔽端便會顯現。而我們呢,補給線拖得太長,也不可能再這里長久與他們僵持下去,所以明天一戰之后,大家就要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了。”
“既然遲早要談,那還打什么打?”
安如海大笑:“不打過,怎么談?因為不打,馬超也還抱有幻想,我安如海也同樣抱有幻想啊,說不定一戰就能擊潰對手呢?”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