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騰默默地坐在透明的琉璃窗前,看著窗外正對著他的那一道造型瑰麗的巨大的冰瀑,看似晶瑩透剔,五光十色,漂亮異常,但實則上卻脆弱無比,假如這個時候有一壯漢,手持巨錘登上冰瀑之頂,以力暴擊之,這壯觀無比的景色,就會轟然倒塌下來,化為一片烏有.
現在的大楚,何嘗不就是這冰瀑的寫照呢表面看起來,似乎仍然與過去一個模樣,甚至比前幾年要好得太多,至少東部六郡除了昆凌郡之外已經全部收回,齊國內亂將起再也無力南寇,國內暴亂基本平定,好像又要一番歌舞升平了,但實際上,大楚已經從根本上搖搖欲墜了,這個時候,稍有外力加之,只怕便會轟然倒下.
郭九齡之死,便是外力將要加之的引子.大明,肯定是要動手了.
在內心深處,武騰其實早就已經偏向了大明.或者說,情勢也由不得他不偏向大明,從新寧郡開始從一個偏僻的窮郡開始變成商業重鎮,這種演變其實已經就開始了.
他大興商業,遷移山中的百姓到山下聚居,基本拋棄農業的各項舉措,的確讓新寧郡的百姓得到了好處,嘗到了甜頭,一個個的都富了起來,也為他贏得了極好的口碑,但同時,也將自己的命門送到了對方的手中.
明人拿著自己的死穴呢,只需輕輕一點,新寧郡便會轟然倒下.武騰相信,在新寧郡內,但凡稍有見識的人,也都早就看出了這一點,明人想要占據新寧郡,根本就不需要動刀兵,興許來一批商人在新寧郡吆喝幾聲,便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軍隊可以依仗嗎 武騰搖搖頭.
現在的新寧郡兵有一萬人,說起來戰斗力比起以前還有兩萬人的時候要更強一些,但也只是自己跟自己比,與對面的霹靂營比起來,還是不夠看,哪怕他們只有五千人,自己也不是對手.而麾下大將車喆,這兩年與鄒明來往甚密,他到底走到了那一步,目前也尚未可知.
現在唯一讓他舉棋不定的,反而是心里那一點道德感了.
耿前程在這個當口突然約見自己,或者就是最后通諜了,也許自己還能花言巧語再拖上一陣子,但終究還是要面對這個問題的.
“張潮,你說我要是現在帶著新寧郡歸順了大明,史書之上會不會留下臭不可聞的一筆”他突然轉頭問身邊的張潮.
張潮聞言一怔,想了半晌才道:”郡守,為新寧數十萬百姓計,當順天應時,而不是逆勢而行.如果郡守強項,明人只怕就會動手,新寧百姓必然因此而遭殃.郭九齡事發之后,明人切斷對大楚的糧食供應,我們新寧郡可也是首當其沖,短短數天功夫,糧價便翻了數番,還是郡守當即給耿前程去信,這才讓他們重新給新寧郡供應糧食,但從那時起,流入新寧郡的糧食其實是有數的,剛好讓咱們新寧的糧價維持在一個可接受的范圍之內,可以說,只要新寧糧商們一天拿不到來自出云郡的糧食,新寧的糧食恐慌便將再現.”
武騰默然地轉回了頭.
“郡守”張潮試探地叫道.
“且等耿前程來了再說吧!”武騰嘆了一口氣:”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做第一個.”
張潮點了點頭,出頭的椽子先爛,什么事做第一個,要么名垂青史,要么遺臭萬年,或者功成名就,或者身敗名裂,總是最危險的.他能理解武騰的想法,他自己也是這么想的.但問題是,就目前的狀況來看,誰會是第一個呢想來想去,竟然還是新寧郡最好拿捏.
沉靜之中,房門輕輕的被敲響,武騰回頭,張潮站起,兩人對視了一眼,張潮向著房門走去,武騰也站起身來,這個時候來敲門的,自然便是耿前程了.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武騰振奮心情,新寧郡歸附大明,這是大勢所趨,不可逆轉,但這是一件大事,總要討價還價一番,不做第一個,這是自己的最低要求,剛剛他想到了一個地方,泉州,那里是寧知文當道,所有人都知道寧知文是大明的人嘛,此人去泉州上任的時候,就是明國的戰艦護送去的,去的第一天,就干掉了內衛的副統領張懿,還有誰能比他更適合做這個第一個的呢只要泉州先舉旗,那自己就隨后跟上.
張潮拉開了房門,整個人就僵在了那里.
而武騰看了一眼之后,整個人便也僵在了那里.
含笑站在門前的,不是白胡子老頭耿前程,而是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而耿前程,正袖手立于此人的身后呢.
武騰沒有見過秦風,但這并不妨礙他大約知道秦風的樣貌,不少的明國商人將秦風的畫像當成護身符供在家里鎮宅,帶在身上保平安,據傳這畫像的最初的底稿便是來自宮廷畫師.
面前這人與畫像上的人有八九成像,卻比畫像上的人顯得和藹親切許多,畫像上的大明皇帝不怒自威,自帶一番煞氣.
武騰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大明的皇帝陛下,居然親自到了這里.
秦風微笑著跨步而入,身后耿前程亦步亦趨,進來之后,輕輕地反手掩上房門,此刻張潮還像個木頭人一樣,保持著拉開房門的架式,直到耿前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張潮這才如夢方醒,連退數步,臉色變幻了好幾次,這才猛然醒悟過來,單膝跪下,沉聲道:”臣張潮,叩見皇帝陛下.”
武騰心情震蕩之際,卻沒有注意到張潮這有些意味絕不一樣的稱謂,但秦風心中卻很清楚,這位新寧內衛張潮,早就已經被田康策反,成為了鷹巢中的一員了.
“起來吧!”他輕聲道.
張潮爬起來,悄無聲息的退到了門邊.
武騰此時也終于反應了過來,一撩袍子,就要跪下去,卻被秦風搶前一步將他扶住:”武郡守,我已經很多次聽到你的名聲了,今天終于見到真人了,你在新寧的施政,我的首輔可是贊不絕口呢!”
被秦風一扶,武騰再也拜不下去,只能是漲紅了臉,抱拳道:”外臣見過大明皇帝陛下,實是不知皇帝陛下駕到,當真是失禮了.”
“無妨.”秦風笑著擺了擺手,”到了出云郡之后,看到兩邊百姓相處融洽,往來猶如一家人,實在是心中高興,以前的出云往新寧,是山高路險,如今卻是通衢大道,往來絡驛不絕,此武郡守之功也.”
“這都是托陛下的福.陛下請坐.”小心翼翼地將椅子擺正,武騰恭請秦風上坐.
坐下來的秦風指了指對面的椅子,”武郡守也坐,我此來之意,想來武郡守心中也清楚,不知道你接下來準備怎么做”
武騰沒有想到秦風甫一落座,便是單刀直入,竟是連思考的時間也不給一點,一時之間便有些蒙,想了好一會兒,這才老老實實地道:”回稟陛下,新寧歸附大明,此乃大勢所趨,非人力可以扭轉,臣如果不想新寧糜亂,自然是只有適時順勢,為陛下效力,但臣卻有一點小心思,想請陛下體諒.”
“武郡守這樣想,那是我大明之幸,亦是新寧之幸.”秦風微笑道:”不知武郡守有何求”
“外臣不想做第一個.”武騰有些緊張地道.
秦風大笑起來,”武郡守,這你可錯了.我這一次專門過來,想要的便是你做第一個.”
武騰的臉色頓時白了.
“楚皇倒行逆施,以致國內民怨沸騰,民不聊生,軍民離心,烽煙四起,楚國覆亡,已在眼前.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此時,需要一個有足夠份量的人站出來給予他重重一擊,成為壓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武郡守,你是前朝老臣,鎮守邊疆多年,近幾年更是成為了楚國的中流邸柱,你第一個舉旗歸附大明,才能起來震耳發聵之最大效果,能給楚國其它郡治樹立一個最好的榜樣.”秦風盯著武騰,道.
“可是陛下,我……”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秦風打斷了武騰的話,”大明拿下楚國,已是勢在必行,武郡守,大軍壓境,是最不好的一個選擇,大軍一動,戰事一起,不管如何,受傷最重的總是百姓.但如果武郡守登高一呼,楚境之內各郡群而響應,則自可保境安民,盡可能地將損失降到最低,這便是最大的功德.程務本程帥當年毅然決然進京赴死,為的是什么,為的不就是楚國不起內戰么不愿意讓楚民再雪上加霜么”
武騰頹然地垂下了頭.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是容不得他再推脫了,不管他如何的不愿意,這第一個,也是非他不可了.大明皇帝親自駕臨,本身就已經告訴了他,這是決不能更改的事情.
“大明決不會薄待武郡守.”秦風接著道:”大明立國之后,也只有前任吏部尚書王厚王老大人得以封公,還是死后追贈,大明朝堂,還沒有一個封候做公的,武郡守做了這第一個,那么也將會是我大明的第一位候爺,新寧候.武郡守,歷史由勝利者書寫,將來的史書之上,你將為因此事而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