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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章:飲我一杯酒,送你上西天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正月剛剛過完,春天就在不經意之間驀然闖了進來,枯黃的地面之上,冒出了一層層綠綠的新芽,在微風之中輕輕搖擺著柔嫩的身姿,貪婪地吮吸著初春的氣息。

  盛開的不僅僅是梨花,偶爾能在路邊看到一兩棵紫薇樹,密密的花兒開滿了樹枝,給春天又增添了一種新的顏色。

  往年的這個時節,自然是踏春的好時機,城外效野,游人如熾,或有文人騷客踏春吟詩作對,或有嬌艷女子提籃采花制香,也有知心好友一張氈毯一壺酒,縱情高歌歡聲笑。但今年,卻是看不到這樣讓人賞心悅目的景象,舉目四望,滿眼凄涼。

  春雨如細絲,如牛毛,隨風飄蕩,縱然是春雨貴如油,但心境不同,感悟自就不同,落在身上,讓人初時不覺,但漸漸的卻鉆透衣衫,浸骨透髓,使人平添無數的煩惱。

  鄉間田上,有一二鄉民正冒著這細雨扶犁翻耕,本是農耕盛景,但落在人眼中,卻是更添憂心,不為別的,只因為拉犁的不是牲畜,而是一些女人,青絲白頭并肩躬腰屈膝,吃力地拉著犁具前行,扶犁的老頭兒一邊掌控著方向,一邊還人腰間掛著的袋子里取出種子,丟灑到犁開的田壟之中。

  上京城周邊,已經開始大規模的征召青壯入伍,說征召那是冠冕堂皇了,實則上就是強行拉人入伍,不再有什么獨子不應征之說,但凡適齡之輩,統統得去官府報到,否則便會有衙役上門鎖拿人。

  這樣的政策,自然招至民怨沸騰,老實的只能一邊痛罵著一邊去官府點卯,而機靈的膽子大的,干脆就漏夜逃亡而去。

  但不管怎么樣,都造就了一個后果,那就是偌大的區域之內,幾乎不見青壯男人,入目之輩,盡是老弱婦孺稚子。

  這樣的境況,文福益見過,當年他隨著皇帝閔若英遠征潞州失敗而歸后,他在荊湖駐扎了一段時間,那時候的荊湖,大概就是這種景象,男人盡皆應征入伍,拿起刀槍保家衛國,老弱婦孺走上田間地頭,甚至于拋頭露面做起生意。

  只是讓他萬萬想不到的是,現在上京城區域之內也成了這般模樣了。

  局勢的惡化讓人始料不及,一夜之間,大楚的疆域便少了一半,這樣的情形,文福益活了大半輩子,別說見過,就連聽都沒有聽說過,但現在,卻結結實實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毫不夸張地說,大楚滅國之災就在眼前,作為一名武將,文福益唯一要做的,便是死戰到底。情形已經相當危急了,便連皇帝親軍火鳳軍的供應,都已經出現了困難,更遑論其它了。這一次他算是臨危受命,前往津州接手宿遷的軍務。津州現有本地郡兵五千人,但這些郡兵分駐津州各府縣,以文福益的經驗,這些人的戰斗力可以用弱不禁風來懷疑,更多的時候,他們只能起到一個維持治安的作用,關鍵的是宿遷麾下的那兩萬西軍主力,這是一支從來沒有停止過打仗的部隊。在安陽郡時,成年累月與秦人交鋒,后來又調到荊湖,與齊人經年熬戰,是楚國現在數得著的戰斗力,這些年來,這支西軍統統換上了明人制造的制式裝備,因此不論是裝備還是戰斗力,文福益認為比起火鳳軍不會弱。

  但他們的主將宿遷卻不能讓皇帝放心。宿遷本人的經歷,也著實讓人無法放心。此人在左立行麾下效過力,左立行稀里糊涂的死了,個中內情,難于明言。調往荊湖,又在程務本麾下效力,程務本又被皇帝弄死了。最后受卞無雙和曾琳的雙向節制,現在卞無雙也差不多要完蛋了,而曾琳公然反叛了。

  宿遷會怎么樣?

  這一次去津州,文福益不知道會是一個什么樣的結果,宿遷會乖乖地交權嗎?文福益不認為這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亂世來臨,有兵就是草頭王,朝廷許給宿遷的一個候爺,現在在宿遷眼中,只怕一文不值。

  文福益決定來一個突然襲擊。他只帶了四名護衛與他一齊上路,當然,還有一名傳旨的太監。他準備悄悄地進入津州城,在宿遷毫無準備的情況之下向他宣旨,要么奉旨回京去當他的候爺,要么便被他當場斬殺。

  知道他此行的,除了皇帝和幾位大佬,便只有內衛了。內衛在津州城內準備了一些力量,讓他在進入宿遷的將軍府時能夠使用。

  文福益不希望會是第二種情況,不論如何,宿遷也是國朝老將,為大楚征戰了半輩子,如果能和平交權,便是皆大歡喜的事情了。

  “統領,那位公公支持不住了。”一名護衛策馬與文福益并肩而行,低聲稟告道。

  文福益回頭瞅了一眼身后的那名傳旨太監,大半天的飛奔,沒有休息的他們實則都是疲累之極,只不過他與他的護衛們差不多都是習慣了這樣的節奏,但很顯然,這位來自宮中的傳旨太監就沒有這樣的經歷了,此刻臉色白中帶青,只是在勉力支持罷了。

  “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吃點東西,燒點熱水。”文福益有些無奈地道,以他的原意,吃喝拉撒都是可以在馬上解決的。

  “文統領,前面有一個草棚子,似乎是早前的路邊茶攤,不知有沒有人經營著,就去哪里歇息片刻吧!”那傳旨太監聽說要休息,倒是一下子來了精神,極目遠眺之后提議道。

  “好!”文福益點了點頭。

  這的確是一個過去的茶水鋪子,不過現在早就沒有了人經營,四面空空落落,唯有四根柱子撐著一個頂蓬,現在便連頂蓬中間也破了一個大洞。讓文福益意外的是,這個破敗的棚子中,居然還有一些人正在內里休息。

  棚子的外面停著幾輛獨輪車,上面裝著一些農具家什或者干菜地瓜之類的果疏,文福益掃了一眼,與他一路所見的差不多,這幾個也都是一些婦人,這倒讓他放心不少。這幾個女人看起來不是一處的,各自占了一小塊地方,低著頭不理會旁人。

  倒是另一邊的一個大概五十歲的老書生讓文福益多看了幾眼,此人面前燃著一堆火,火上架著一個銅壺,讓文福益驚訝的是,銅壺之中裝著的不是水,而是酒,此刻熱氣蒸騰,酒香四溢。而那老書生,一邊往火里丟著枯草柴棒,一邊還在搖頭晃腦地吟誦。

  看到文福益等人走進棚子,那老書生終于抬起頭來,看著他們笑道:“晚來天欲雨,能飲一杯無?這位先生氣宇軒昂,一看就不是尋常人等,何不過來共飲一杯?”

  文福益心中略感詫異,大步走了過去,盤膝坐在了地上:“先生豪氣,那就叼擾了。”

  “相逢便是有緣,何來叼擾?”書生笑著從懷里掏出兩個酒杯,提了壺將杯子倒滿,遞給了文福益一杯,“請。”

  文福益舉起杯子,卻看著對方。

  老書生一笑,舉杯一飲而盡,文福益這才將杯中酒喝干,“我有位同伴,體質較弱,能否跟生請一杯酒?”

  老書生抬頭看了一眼文福益身后的那個傳旨太監,眼中閃過一絲蔑視之色:“這位一看便是一位陰人,我的酒,可不會給這樣的人喝。”

  文福益目光驟凝,凝視著對面的老書生。就在這一瞬間,身后突然傳來了慘叫之聲,文福益猛然回頭,看到了一幕讓他大驚失色,原本幾個畏畏縮縮地蹲在角落之中的婦人,此刻正利落地將短刃從他的幾名侍衛身上拔出來,他與老書生對話,侍衛們也都簇擁在他的身后,絲毫沒有注意那些鄉間婦人。

  “文統領,飲我一杯酒,送你上西天。”對面的老書生笑吟吟地道,竟然是好整以暇的又經自己倒了一杯酒,慢吞吞地送到唇邊品嘗著。

  文福益大喝一聲,一拳閃電般的向前擊出,同時身子向后暴退。他心思敏捷,對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還這樣胸有成竹,自然是有絕對的把握擊殺自己。身為九級高手的他,這一下可是竭盡了全力,生死之間,這一拳當真是極有氣象。

  對面的書生臉色不變,長身而起,一手飲酒,一手揮拳迎擊,兩拳相交,文福益這一拳卻似乎是擊打在一團泥漿之間,進不得進,退不得退,居然被對手粘住了。

  “宗師!”瞬息之間,文福益心如死灰,不待他作出第二反應,喝光了杯中的酒的老書生將酒杯揣進了懷里,另一只手如彈琵琶,在他身上閃電般的一掠而過。

  嘿的一聲,文福益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飛速地向外泄去,整個人無力地倒了下來。倒下去的同時,他也看到傳旨太監被一個婦人一刀斬下了頭顱,那顆驚駭失色的腦袋正好落在他的旁邊。

  另一名婦人面無表情地走了過來,看著倒在地上的文福益,毫不猶豫地揮刀便斬了下去。

  茶棚子很快就人去屋空,只余下幾具冰冷的尸體,這些尸體所有的財物都被搶光,連身上的人物都被剝得干凈,像極了是一些無辜的行人被盜匪所趁。而那傳旨太監懷中揣著的兩份圣旨,被撕得粉碎丟在了地上,踏進了泥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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