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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易昕

  腳步聲聲,在寂靜的庭院和走廊上回蕩著,冷清的夜有些寒意,似乎總是揮之不去,一如這個總是有黑暗遮蔽的世界。

  不過幸好啊,黑夜過后總有陽光,黑暗雖多,但人生總有溫暖,陸塵有些下意識地緊了緊衣衫,不知為何,他心跳得有些快,不知為何他想到了易昕。

  他與這個少女從最早見面認識,一路過來的時間,其實并不算長,但是他們經歷的事情卻不算少。有很多時候,陸塵總覺得易昕有些笨笨的,他也總習慣了去居高臨下地取笑她,跟她開玩笑。

  可是這時候想起來,陸塵卻突然發現,原來這些日子來,每一次易昕對著他笑的時候,天空是明亮的,氣息是溫暖的。原來從不是他在照顧她,一直都是那個少女在溫暖著那個隱匿在冰冷黑暗中掙扎的孤獨影子。

  她在不知不覺中,將他從黑暗里稍微拉出了一些,讓他站在光明下感受到那一點溫暖,也許不算太多,但是彌足珍貴。就像是從烏云中透下的那一縷光,雖不強盛,但已經足夠照亮一片黑暗。

  他慢慢向前走去,忽然看到了在前方走廊的地上,趴著一團黑影,那是一個人匍匐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夜色太深,月光照不到這里,隱隱約約、模模糊糊,陸塵看不清那個人的臉,但是他的心跳忽然加快,他覺得好像那身影有些眼熟。

  口中發干,是緊張或是害怕?

  陸塵不知道,也沒空去細想,他屏住呼吸,慢慢走了過去,忽然發現周圍的血腥氣突然濃烈了起來,卻是從這個趴在地上的人身上傳來的。

  一股不祥的預感猛地撞擊著他的心靈,但或許是這么多年來的影子生涯早已將他的心志磨煉成鋼,就像是失去了普通人的柔軟情感,陸塵沒有驚呼沒有喊叫,甚至沒有失神,他就像是一個冰冷得沒有感情的影子,慢慢地謹慎地在那人身邊蹲了下來,然后伸手去翻她的身子。

  當他的手觸碰到那個人的身體時,忽然從他手上傳來一陣濕潤感覺,緊接著,那人身子動了一下,忽然抬起頭來,看著陸塵,叫了一聲,道:“陸大哥?”

  陸塵身子震動了一下,看著易昕那張抬起的有些蒼白的臉龐,忽然間只覺得自己身上一陣輕松,仿佛原本是壓了千鈞重擔在心頭一般。他甚至為此略微失神了片刻,然后哈哈大笑起來。

  易昕有些奇怪地看著他,道:“你笑什么啊?”

  陸塵眼淚似乎都快笑出來了,擺擺手道:“沒事,沒事,我看到你就想笑啊。”

  易昕嘴里咕噥了一句,也不知在說些什么。

  陸塵則是長出了一口氣,只覺得這一晚之前所有經歷的事都無足輕重了。他覺得這一晚夜色好美,月亮好圓,人世也許并非全部都是黑暗吧……

  他自顧自地笑著,然后目光垂落的時候,看到了自己的手掌,剛才他去推易昕身體時的那只手。

  他的笑容突然僵在臉上。

  月光之下,他的手一片血紅,掌心指間里,都是鮮血淋淋。

  “地上好冷啊。”易昕抱怨了一句,然后想要坐起來,但是身子才抬起一半,她就好像突然失去支撐般向后倒去。

  陸塵一把抱住了她,讓易昕靠在自己的懷里。

  他看了一眼易昕的前身,衣裳完好,似乎并無傷口,然后又看了一眼自己身子,在被她倚靠的胸膛衣服上,就這么一會工夫,都被鮮血浸濕染紅了。

  他的臉忽然蒼白起來,看上去甚至比易昕的臉還白了幾分,幾乎沒有了血色。他小心地抱著易昕身子微微往前移了一點,然后向她的后背看了一下。

  他的目光呆住了。

  他的身子開始有些微微的顫抖,然后沉默著,慢慢伸出雙手,再一次將易昕摟在自己的懷里。

  易昕舒服地靠在陸塵的胸膛上,長舒了一口氣,聲音聽起來有些低沉,卻又好像還有她最初的天真,道:“怎么搞得啊,好像沒什么力氣了。”

  陸塵輕輕抱著她,嘴唇微微動了一下,然后輕聲道:“沒事的,休息一會就好。”

  易昕“哦”了一聲,看起來很聽話的樣子,似乎又回到了當初最早在迷亂之地與陸塵一起時,對他言聽計從的樣子。

  陸塵看著她的模樣,眼神里掠過了一絲深邃難解的痛楚,但臉上神情卻似乎依然安靜,仿佛若無其事般地說道:“你怎么趴在地上了啊?”

  “我也不知道啊。”易昕嘟著嘴看起來有些生氣,但很快又好像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只得嘆了口氣,說道,“我答應了蘇姐姐,在客房這里幫他照看蘇墨的……”

  “蘇、墨。”陸塵閉上眼睛,慢慢地念了一遍這兩個字,仿佛咬牙切齒,是從牙縫間透出來的聲音一樣。

  “是啊,就是他了。”易昕說道,“他吃了藥,就一直在睡覺。后來……呃,好像打雷了,他胡言亂語叫了起來,但后來又好了。我還是站在這里,我想到你了啊,陸大哥……哦,今天月色不錯啊!咦,為什么、會有月亮呢,不是下雨嗎……我怎么暈倒了啊,我不知道啊。”

  她的說話聲越來越小,眼睛也開始慢慢閉起,似乎很是疲倦的樣子。

  陸塵怔怔地看著懷中的少女,心中似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易昕細長的睫毛動了動,又睜開了眼睛,輕聲道:“我怎么覺得有些難受啊?”

  陸塵沉默地站起,將易昕橫抱起來,然后向前走去,離開了這片黑暗的世界,然后口中平靜地道:“沒什么,你受了一點傷。”

  “受傷了?”易昕好像有些驚訝,不過似乎太疲倦了,以至于她都沒想到去看看自己到底哪兒受傷。

  “是啊。”陸塵對她溫和地重復了一句,然后笑了一下,道,“小傷,沒事。”

  “哎呀,我不要啊。”易昕忽然輕聲叫了起來。

  “不要什么?”陸塵問她,同時已經走出了長廊,向著山下走去。

  易昕皺著眉頭,似乎有些害怕又有些厭惡,嘟著嘴道:“我不要那種蟲子啊,你以前老是給我抹蟲子,惡心死了。”

  陸塵的腳步頓了頓,又繼續往前走去,同時輕聲道:“好了,不抹那種蟲子汁了,再說現在也找不到那種東西了啊。”

  易昕好像頓時高興了起來,笑了一下,但整個身子都慢慢地向他的胸口倚靠了過去,輕聲道:“陸大哥,我有些冷。”

  陸塵的雙手緊了一下,將她抱緊在自己的懷抱,同時一滴水落在易昕白皙的臉上。

  易昕的眼睛似乎有些模糊,但還是感覺到了,晃了晃頭,道:“咦,下雨了,還是你哭了啊,陸大哥?”

  “胡說,我殺人無數、鐵石心腸十幾年,怎么可能會哭?”陸塵笑著說道,往前走去,然后一滴水珠從他臉頰邊落下,滴落在易昕的心口上。

  “哦。”易昕答應了一聲,好像完全相信了陸塵的話,可是片刻之后,她又問了一句,道:“陸大哥,我的傷你能治好嗎?”

  “都說了是小事啊,藥到病除,放心!”陸塵道。

  “可是我不想呆在這里了。”易昕道。

  “我帶你走!”陸塵立刻說道,他的語氣堅定得如同鋼鐵,仿佛這是天經地義,似乎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

  “你想去哪兒?”陸塵問道。

  易昕的頭已經完全靠在了他的胸口,眼睛也微微閉上了,臉色蒼白得仿佛要透明一般,口中的氣息也微弱了下去,但似乎她仍然還不想睡,她還是想說話,于是她堅持著又醒了過來,強撐著睜開眼睛,對陸塵笑了一下。

  “我想去看看我爹娘。”易昕說道。

  “我們現在就走。”陸塵抱著她,腳步一下子加快了,但是在片刻之后,他忽然感覺到了什么,低頭看去,卻只見易昕睜著一雙眼睛,卻是凝視著他的臉。

  “怎么了?”陸塵忽然不敢去看這雙純凈得明亮澄澈的目光,他移開了眼睛。

  然后,聽到易昕低聲說道:“陸大哥,你又騙我啦。”

  “我沒有……”

  易昕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我看到了,你哭得好傷心。”

  月光下,那個男人淚流滿面!

  他搖晃著頭,咬著牙拼命想要笑出聲,可是一聲一聲都變作了嘶啞的嗚咽,他想要拍著胸膛對她大吼著承諾保證,卻不敢再看一眼她的眼睛。

  月光下,他抱著那少女踉蹌而行,似一頭倉惶喪家的野狗,瘋狂地想要去抓住最后一點希望,卻終究攔不住那個少女與那一份溫暖的遠去。

  蒼白的手伸了起來,易昕在他的臉上抹了一下,擦去了一點淚痕,然后自顧自地又抱怨了一句,雖然聲音很輕很低。

  “唉,我還沒去成天穹云間那邊啊,結果連山都塌了,真沒勁……”

  她的聲音漸漸低落,終于不可聽聞。

  陸塵的腳步瞬間頓住,然后看著那只手從他的臉上滑落下來,無力地滑到少女的身側,垂落下去。

  他怔住了。

  他慢慢地抬起頭,看著深邃的夜色,還有那一輪冷月。

  黑火,再一次在他的眼中熊熊燃燒,一股可怕而冰冷的殺戮之意,在黑暗中如惡魔的陰影,奮然躍出,對著黑夜發出了無聲的嘶嚎!

  夜色,愈深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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