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鼓界的幾位大腕還在感慨不已,沒一會兒下一個考生就進來了,這位也是一個年輕人,長得胖胖乎乎的,木純生他們瞧著也眼生,想來可能是外地的大鼓藝人吧。
那胖胖的年輕人沖著眼前幾位大腕抱了抱拳,然后一個深鞠躬:“幾位老師好。”
木純生含笑點點頭,他挺喜歡年輕人的,畢竟年輕人才是一個行業的未來,現在已經很少有年輕人愿意學大鼓了,所以他看見年輕的大鼓藝人都會打心眼里面喜歡,他伸了伸手,溫和說道:“來,請開始你的表演。”
那年輕人就過去挑板了。
臺上坐著的那幾位大腕兒的心情都很不錯,瞧著這年輕人挑起板來也非常認真,試板的時候也非常專注,一點不慌不忙,看上去也是很有表演的經驗的,不錯。
幾位大腕兒對這年輕人的第一印象都非常不錯,只有一人氣的在發抖,這人還是柏強。
木純生他們認不出眼前這年輕人,可他認識,他也是經常往向文社跑的,也知道挑板的這王八蛋是誰,這人叫薛果,也是個死說相聲的。
媽的,這幫說相聲的是組團來我們大鼓界搗亂了,豈有此理!!!
柏強氣的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旁邊木純生還在含笑點頭,看著薛果的眼神充滿了欣慰,他滿意地微微頷首,心中暗自感嘆:“大鼓界的年輕人才真多啊。”
再說回何向東,這孫子出了大鼓比試場,片刻不敢停留,如同脫韁的野狗一般沖到了評書表演區,發現那邊正在叫他的號,他之前也去抽過簽了,現在剛剛趕到。
他連氣都沒有喘勻,連水都沒有喝一口,就被領著往評書區那邊趕去,這孫子都快累得不行了。
每個比試場都是一樣的,前面坐著都是這一行的幾位大腕兒,輩分足夠能力也足夠,初賽是要他們把關的,他們要有這個眼光才行。
評書場地的評委就沒有那么多了,一個考場就三位大腕兒,一個評書門的,一個西河門的,還有一個是四川說書的。
說書其實也有南北之分,北方說書的規矩比較重,尤其是用醒木,眾所周知在說定場詩的時候,山海關以里的是要在最后一句話留出幾個字再拍的。比如“善惡到頭終有報,人間正道……啪……是滄桑”,而關外東北那邊說書,是把整首詩說完了才啪一下醒木的。
而且北方的評書是用醒木的,這是吃飯的家伙,所以評書也叫使短家伙的,指的就是這塊醒木,還有一個使短家伙的就是竹板,也就是竹板書。
有使短家伙的就有使長家伙的,這使長家伙的就是唱大鼓書的,長家伙就是他們拉的三弦。
北方說書使醒木的規矩有很多,是不能隨隨便便就用的,用的每一下都是有講究的。舉個簡單例子,比如敲門,古代都是木門,按理說藝人用醒木砸幾下桌子就好了,又簡單又形象。
但是在北方說書是絕對不允許的,藝人只能用嘴巴口技把這個聲音模仿出來,絕對不能用醒木,所以我們在聽評書的時候,一個小時聽完了,那說書藝人根本沒敲幾下醒木,這是規矩。
四川一帶的說書藝人卻不一樣,他們用醒木的頻率很高,他們經常啪啪啪,這幫藝人表演的時候老是會啪啪啪的,這也是規矩。
各地說書的都有各地自己的規矩,但總而言之是大同小異。
何向東進場了,這里的陳設反正都很相似,中間被空出來了,擺著一張小桌子,上面鋪著絨布,折扇醒木手絹都放好了,還有一張給說書先生用的椅子,這張椅子比正常的椅子要高一些。
如果你要在桌子上寫作業或者干嘛會非常吃力的,因為這椅子的高度跟桌子根本不配,藝人坐在椅子上整個上半身都會露出來的。說書雖然是是靠著嘴說,但也會涉及到肢體動作的,藝人的上半身也會對表演有幫助的,所以要用高椅子。
何向東在椅子上坐好了,看了眼前幾位評委一眼,大口喘著氣,這死胖子體積太大了,稍微一跑就累得不行了,現在氣都還沒緩過來呢,現在可說不了書,得先把氣喘勻了。
三位評委一見何向東這樣,他們的眉頭當時就皺起來了,對何向東的第一印象就變差了。
這年輕人有那么緊張嘛,坐在臺上也不說話,一個勁兒地喘氣,這人不行。
三位評委同時微微搖了搖頭,眼神中也帶了一點失望。
何向東雖然年輕但是他九歲就出道了,也是老演員了,他知道藝人一旦上了臺就絕對不能干坐著不說話,這不像話。
他深深喘了幾下,笑著跟眼前三人打招呼:“都來了啊,還沒吃午飯了是吧?嗨,您說這大冬天的,也不知道等會安排的午飯是什么哈?”
那三位評委都懵了,愣愣看著何向東說不話來了。
這人哪兒來的?路子這么野啊?
他們在這里半天了,也沒見著那個藝人進來跟評委這樣打招呼的,還問中午吃什么?你當這里是食堂啊?
這人到底是誰啊,誰徒弟啊,路子這么野啊?
你是來比試的,我們都是評委,你當你在茶館說書呢,還聊家常?不知道這兒的規矩是不允許評委和考生亂搭話的啊?
現在說評書的基本都奮斗在廣播一線,都是錄制節目的,也沒有辦法跟觀眾聊天。民間小劇場里面說書的也很少,現在曲藝行都不景氣,大批曲藝藝人都是靠國家養著的呢。
何向東見眼前幾人都不理他,他也覺得有點尷尬,這場子有點冷啊,觀眾不熱情啊,他自己圓了一下:“我倒是挺能吃的,不然也不能這么胖啊,希望中午有點好吃的。哈哈,咱們閑話少敘,這就開書。”
這孫子總算是把氣給喘勻了。
聽到這路子這么野的評書藝人終于要開書了,三位大腕才面色才略微緩了一點,等著何向東開書。
何向東眸光一凝,他是張闊如的親傳弟子,也是張氏評書的正宗傳人,現在又被王彌葦調教了這么久,他的水平早就突飛猛進了。想當初他在西安的時候和單口名家傅盛比試過一場,那一次他還略輸一籌。
但是現在如果讓他們再比試一次,何向東敢斷言自己絕對能全面超越傅盛,讓傅盛輸的心服口服,要知道傅盛可不是什么等閑之輩啊,人家也是一代名家啊。
所以說經過兩位宗師的調教之后,何向東的說書實力也正式跨入名家水準了,而且是名家里面比較強的那一類人。
何向東目光溫和地看著眼前三人,丹田一股氣往上竄,從丹田到喉頭這一塊堅硬如鐵,何向東吐字清晰,把每一個字都送到了三位評委耳朵里面:“天為羅蓋地為毯,日月星辰伴我眠。”
定場詩第一句一出來,這幾位評委眼睛當時就是一亮。他們坐的離何向東有點距離,但是他們卻能很明顯感覺到眼前這小伙子的話好像是人家湊到自己耳朵邊說的一樣,自己根本不用費力,每一個字就自動送進來了。
他們都是評書大腕,很清楚這不是靠聲音大就能做到的,聲音大是響堂,聲音一大觀眾就容易覺得吵,小了又得豎起耳朵聽,觀眾會覺得累。但是這年輕人很明顯是練過響堂和打遠兒的,聲音大但是不吵,而且打的很遠,把每一個字都打到他們耳朵里面。
何向東張嘴就說了這么一句,就讓眼前這幾位大腕兒對他們刮目相看了。
這三位評委心里頭紛紛升起一個概念,這人基本功很扎實,但就是路子野了點。
發聲有三種方式,一種是用喉嚨發音,響亮,但易累易渴,總要喝水,一場說下來,肚子里面水就開始晃蕩了,而且說多了第二天嗓子得啞。
第二種是用胸口發音,用胸口發音比較累,觀眾離的遠了就聽不見了,離的近了又覺得吵得慌,而且這種發音對演員身體損傷很大,幾年說下來人就要廢了,說不定在臺上說到一半吐血都是有可能的。
最好的方式是用丹田發音,觀眾離得遠也能聽得見,離得近也不覺得吵得慌,而且演員說的也自然,使活兒很輕松。所以懂得發音的相聲演員在說話的時候,你往他肚子上一摸,從丹田一直到喉嚨,這一塊是硬邦邦的。
何向東就是用丹田發音的,也苦練過響堂和打遠兒,一句說完第二句就出來了:“什么人撒下名利網,貧困富貴不一般。也有騎馬和坐轎,也有騎車把擔擔。”
三位評委眼睛再次一亮,第一句他們聽到的是這人發聲功夫,后面幾句聽的就是這人說定場詩的水平了,這節奏和裉節把握太到位了,厲害。
“騎馬坐轎修來的福,騎車擔擔命該然。駿馬拖著癡呆漢,美婦人常伴拙夫眠。八十老翁門前站,三歲頑童染黃泉。不是老天不睜眼,善惡到頭這報應……”
何向東拿起了醒木,三位評委也被何向東這一番定場詩引得步步入神,他們現在就感覺這個教室都沒有光線了,就剩下何向東那一人一桌在閃閃發光。
他們瞧著何向東拿起了醒木,這一刻他們所有人都把氣屏住了,精神高度集中,靈魂仿佛都要飛出來了一般。
“啪……”醒木落下,何向東吐出最后兩個字:“循環。”
三位頓時感覺要出竅的靈魂隨著這一聲敲響被重重打落回他們身體的里面了,他們頓時感覺渾身酥麻,身上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這種感覺太難以言喻了。
“好……”三人下意識就大聲叫了一聲好,鼓起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