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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九章 恨誰不死

  一番話說的曲藝前輩們心中感慨萬千,這里面有些人就經歷過那個可怕的年代,就算那時候他們年紀還小,但也是真真切切看到過自己師門長輩的慘況的。

  怎一個慘字了得啊。

  臺上何向東說:“建國之后,傳統相聲不讓說了,都要讓說新相聲。可是絕大多數相聲藝人都是幼兒失學,大字不認識一個,再說都是好些五十多歲的人了,他們哪里能來的了這個啊,又沒別的手藝,不說相聲能怎么辦,直接餓死啊?”

  張文海也道:“是啊,作藝都不容易。”

  何向東道:“沒辦法啊,老藝人都五十多歲了,學起來很困難,但是人家也得吃飯啊,就只能說一些擦邊球的相聲。”

  張文海幫著觀眾問了一聲:“這擦邊球相聲是……”

  何向東道:“就是那時候不讓說的唄,就是一些老的包袱一些傳統段子,那時候園子門口都有人盯梢的呢,檢查組的人一來,盯梢的人立馬就進來了,喊了一聲‘翅子入了,團點別的”。這是我們行話,我們管這個叫調侃兒,意思就是來檢查的人了,趕緊換點別的說。”

  “這就得馬上換了,馬上換個包袱,或者跟觀眾聊點閑天兒,得趕緊把檢查組的人糊弄過去。有時候正說到話頭上,沒轍啊,強行換話頭換不了啊,那就只能壓著嗓子,很小聲說了。”

  張文海也道:“不容易啊。”

  何向東搖搖頭:“是啊,人家檢查組還批評呢,你們可不能說的這么小聲昂。”

  后一句,他還用上了山西的倒口。

  張文海也捧了一句:“嗬,這檢查組還是山西的。”

  觀眾又是一樂,但笑聲里面都帶著一絲沉重。

  后臺曲藝界的腕兒們臉色復雜,確實,那個時代很多藝人都無所適從,尤其是上了年紀的老藝人,他們從小就學的東西,也說了大半輩子的東西,突然就不讓說了,都要說新的弄新的,他們哪里會啊。

  有些新的要求跟他們腦子里面固有的概念是格格不入的,他們根本適應不來,完全不知道該要怎么辦了。

  就拿相聲來說好了,傳統段子不讓說了,要說反應新中國的,歌頌新時代的,或者諷刺現實的,他們哪里會啊,提前他們都是自己攢好的段子,上了臺就說了,觀眾叫好就好了。

  現在光觀眾叫好不管用了,得上面領導批了才行,這群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鬼知道上面領導要看什么東西啊,他們哪里懂啊。

  所以后來老侯爺牽頭請了老舍等文豪來幫助相聲改革,篳路藍縷,很艱難才摸索出來一條道路。

  其中艱辛難為外人道也,方文岐也是那時候才與相聲界背道而馳的,一個人去搜集整理傳統相聲了,在當時那種大環境下,他這種異類又豈能討得了好啊。

  不過那時候雖然辛苦,但是大家的精神頭都是高的,因為那時候的藝人都變成了人民藝術家了,再也不是當初那種被人看不起的下九流了,地位不一樣了。所以盡管方文岐受到了很多不公正的待遇,可他從來沒有怨恨過國家,他對國家還是充滿感激之情的。

  臺上何向東再道:“再后來就到了文化動亂的時候了,那時候所有的傳統的藝術都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十年時間不讓人演出,無數藝人遭受迫害,死走逃亡傷,多少前輩高人毀于此啊,多少曲藝種類差點絕種,這種傷害我們到現在都沒有緩過來。”

  張文海點點頭,沒有捧著說什么。

  全場觀眾也是默然無聲,那些搗亂的人也早就離開了,如果他們還在,聽到這些話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感想。

  媒體朋友們也放下了手中的相機和錄音筆,默然了。

  后臺曲藝界大腕們紛紛嘆氣。

  何向東輕嘆一口氣,到了這里,他也不想再使什么包袱了,就是說道:“再到八十年代,曲藝相聲開始復興,演員們紛紛回到了舞臺上開始演出,相聲借助現代媒體好好紅火了一把。”

  “可惜啊,那時候也涌入了大批轉業進來的演員,他們根本沒學過相聲,也不會說相聲。這些人里面有些是真心想學相聲,也有就想混口飯吃的,也有那種想走捷徑的。”

  “電視是個好東西啊,一場晚會就可以讓一個演員一夜而紅,他所付出的代價只是想辦法去登上這個晚會,然后花錢找幾個好的編劇給他攢個好本子就行了。就這么簡單,既然這么簡單就能紅,那還有誰會去認認真真學相聲,認認真真說相聲啊。”

  “可惜可悲也可嘆,相聲大腕他真的不一定會說相聲,你們見過他說過幾次相聲啊,拿著一段勉強能見得人的相聲,他能說到死。人人都想往電視臺擠,人人都想一夜而紅,人人都想不勞而獲,這不是一個正常的作藝環境,也不是一個好的作藝氛圍。你們別以為傳統藝術很保守沉悶,實話告訴你們,這行人浮躁的很。”

  后臺一眾相聲前輩臉色都不好看,何向東說的就是事實,他們無法改變的事實。只不過何向東把事實這么赤裸裸揭露出來,他們還是覺得有些尷尬和難堪。

  何向東道:“行業浮躁,從業者心態浮躁,再加上某些轉業過來的所謂相聲大腕興風作浪。惡因種下,惡果終于來了,九十年代,相聲由盛轉衰,民間說相聲的全都活不下去了,體制內的相聲演員也生存艱難,社會上已經沒有幾個人還聽相聲了。”

  觀眾紛紛點頭,他們之前也不聽相聲,現在也就只聽向文社一家,別人的相聲他們還真聽不下去。

  張文海道:“不只是那時候,現在也一樣,也沒幾個人聽相聲。”

  何向東接著話頭說:“是啊,這也怪不得旁人,只能怪我們自己,因為沒有幾個相聲演員真的會說相聲,濫竽充數的人太多了,這個作藝環境太糟糕了,沒人愿意下死力氣去學,也沒人愿意好好說相聲。”

  張文海點點頭。

  何向東道:“我們是民間小藝人,我和張先生,還有我們后臺的范文泉先生在96年的時候在豐臺區找了家小劇場,創辦了向文社,我們要讓相聲重新回歸到劇場里面,現在北京城也有好多家相聲小劇場,但這個概念還有這件事情是我們先開始做的。”

  張文海點頭:“沒錯,我們發起人。”

  觀眾鼓掌。

  何向東看著觀眾,說道:“我們之所以這么做也很簡單,就是想把相聲回歸到他本來的面目上,該是怎樣的,就是怎么樣。我們就是單單純純想說相聲給您諸位聽,您喜歡聽什么,我們就說什么,就是這么簡單,您要聽的開心了,給我們仨瓜倆棗,我們好拿去買飯吃,這就是相聲本身,也是最好的作藝環境。”

  張文海捧著說:“您諸位就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您賞飯。”

  “好。”觀眾大聲叫好。

  后臺曲藝界的前輩們也紛紛默然了。

  何向東長嘆一聲:“相聲沒有那么大功能,給不了你車,也給你了你房,也別給相聲加上那么多負累了。這就是一說一樂的事兒,您諸位花倆錢在這里聽的高高興興的,好好放松一下,忘卻了工作的壓力,忘記了生活的煩惱。笑完了回家去,見著孩子也能有個笑臉,看見父母也能笑著問上一聲,第二天再高高興興上班去。這就是我何向東為構建和諧社會做出的重大貢獻了。”

  “好。”觀眾叫好聲都要響破云霄了。

  何向東還覺得沒解氣,猶自道:“別老讓相聲非要有教育意義,非得有諷刺意義。什么是好相聲,什么是壞相聲,你們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啊?這得觀眾說了算才行的,觀眾認可的就是好的,人家觀眾說非得接受教育不可了嗎?就是借著觀眾的名頭瞎胡鬧,你們。”

  “好……”觀眾再次大聲叫好。

  張文海連話都插不上了,只管大笑幾聲。

  這里何向東沒有用一個包袱,可還是觀眾的反應卻還是好的出奇,這是能耐。

  何向東怒氣沖沖,有些話憋在心里好久了:“現在還有不少我們行內的大腕兒在批評傳統相聲,說傳統相聲不好,說我們要拋棄所有的傳統。我們寧愿要不完整的新,也不要完整的舊。什么狗屁啊,法律不管我早弄死他了。”

  觀眾更是興奮的要跳起來了,鼓掌聲一陣接著一陣。

  那些沒走的媒體也在快速記錄著,他們知道就何向東這脾氣,今晚上肯定要開炮,否則就是怪事了。

  何向東接著道:“傳統相聲還不好,還沒人聽了。現場坐著的這些觀眾怎么說,我們向文社每天擠都擠不下的觀眾怎么說?你們嘴里說的那種所謂的新相聲,還有誰去聽啊?”

  張文海問道:“那他們為什么這么討厭傳統相聲呢?”

  何向東聲音中有掩飾不住的憤怒和悲涼:“不是討厭,而是他們根本不會,也不愿意去學,所以就千方百計去排斥。傳統相聲是多少相聲前輩的智慧啊,中國語言里面所有能逗人樂的東西全都被他們總結出來了,這是多么寶貴的東西啊。”

  “你說扔就扔,你干嘛不去死啊?我不排斥新相聲,但是新相聲也是一定要汲取足夠傳統相聲的營養才能做出來的,不然寫出來的東西還有誰聽啊?”

  “傳統相聲大段兒小段兒,太平歌詞段子加在一起足有上千段,經過我們這行人的不懈努力,終于保留下不到二百段了,多可悲啊。我師父方文岐這一生顛沛流離,就是在搜集這些東西,那些人說扔就扔,他不舍得啊。”

  “老爺子拼了命才保留了一部分下來,我們向文社從創社到現在八年多了,我們演出的傳統相聲,包括成本大套的大段兒,還有返場小段兒,還有太平歌詞,加在一起已經超過六百段兒了。”

  “好……”

  “好……”

  觀眾已經沸騰了。

  媒體朋友們也停下了繼續,真心實意鼓著掌。

  后臺曲藝前輩們長嘆一聲,也鼓起了掌,為方文岐、為向文社、為何向東、為所有為相聲事業而奮斗的人。

  何向東道:“我們很愛相聲,所以我們怕它完了。當初向文社剛成立的時候,我們這些人連飯錢都掙不出來,我騎著個自行車每天三環邊上和大興兩頭跑,最慘的時候三天沒飯吃。我們張先生連養老錢都在往里面砸,為的是什么,就是怕相聲完了啊。”

  “這么多年的奮斗,向文社終于好起來了,相聲也慢慢開始復蘇了,也有觀眾開始聽相聲了,喜歡相聲了,這是一件多么好事情啊。可是呢,還是有那么些人在報紙媒體上大罵我們,還在背地里搞很多陰招,我們剛剛演出開場的時候都還有人在搗亂,他們到底想干嘛,是恨我們不死,還是恨相聲不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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