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聲演員在臺上忘詞的事情應該是很常見的,倒不是說某個相聲演員一天忘七八回的,沒那樣的,要是忘成那樣也甭說相聲了。
這是說一個相聲演員他這一生肯定會經歷過忘詞兒的時候,有多有少,但肯定會有,這個很正常,一輩子演出的次數多了去了,遇上事兒也多了。
忘詞并不可怕,怕的是被觀眾瞧出來了,這就尷尬了,容易砸招牌,也容易被同行同業瞧不起。
所以忘詞不要緊,得圓回來才行,要圓的全場所有人都沒一個發現的,這才叫本事。
這樣就算日后大家都知道你那天演出是忘詞兒了,也會夸你一句腦子機靈,反倒是會成為一樁美談。
忘詞這事兒呢,有逗哏演員自己找補回來的,也有他自己想不起來,旁邊捧哏演員幫他托過去的。
所以捧哏演員在這種環節就顯得很重要了,所以這也是為什么徒弟剛剛能上場沒多久的時候,一般都是師父師叔給捧的,因為這活兒不是一般人能來的了的。
像在舊社會時期,我們相聲泰斗張壽臣先生就給自己的愛徒于世德先生量過活兒,那時候于世德先生還小呢,剛上臺沒多久。
有次他在臺上背貫口背地理圖的時候,正好瞧見了臺下有小偷在偷客人的東西,一下子分了神了,忘詞兒了。
張壽臣這樣的一代高人一眼就瞧出來了,當時就給捧了一句:“嗯,不錯,馬上到石家莊了。”
于世德先生一聽就想起來了,接著往下背,一點沒耽誤。全場觀眾更是一個發現的都沒有,這是能耐。
這會兒就輪到何向東了。
何向東忘詞兒可是人生頭一回啊,他可算是經歷上了,也委實是他的精力體力腦力都到極限了,不然也不至于如此。
何向東是老江湖了,可不跟那些剛能上臺的毛孩子一樣,那些毛孩子要是忘詞兒了,估計就得直接傻在臺上了。
何向東就算忘詞了,也不會允許自己死在臺上的,他當時就扭過頭問張文海:“嘿,你樂什么呢,這么開心?”
說完之后,一個努嘴。
張文海全程是斜著身子看何向東的,一眼就瞧見何向東的小動作了。他跟何向東搭檔很多年了,看見這個小動作,他立馬就知道了,這小子是忘詞了呀。
張先生的第一反應不是想著怎么去補救,而是幸災樂禍,這個牛逼哄哄奇才居然也有今天?
張先生差點沒笑出聲來。
你說這老頭得多壞啊。
何向東瞧見張文海嘴角的壞笑,心里頭就知道壞事了。何向東心頭悲呼,不帶這么玩兒的啊。
張文海更是樂開了花:“啊?你說我樂什么啊?我很開心我就樂了啊。”
捧哏在臺上也是有要求的,不能刨逗哏的活兒,不能搶逗哏的包袱,不能把逗哏晾在臺上。
這是藝德要求,不允許違背的。
要是逗哏的換做別人,張先生早就給人家托過去了,生怕人家出事兒。
但是今兒逗哏的何向東啊,這可是個奇才啊,張文海跟何向東搭檔多年,從來沒見過這小子在臺上出過岔子,今兒可太難得了,這不過把癮多可惜啊。
另外,張先生很清楚何向東的能力,他就算不給何向東托過去,何向東自己也能在臺上跟他扯半個小時閑篇,而且還能保證臺下觀眾沒有一個厭煩不滿的。
別以為這是說著玩的,這是有真事兒的。
像評書門有一位前輩叫雙厚坪,舊社會時期是傳統曲藝最輝煌的年代,名家輩出,高手如云。
但是此人卻是那個年代說評書最好的藝人,這一點沒有任何人有異議,包括評書門本門也是承認的。
甚至是有人把雙厚坪和評書門另外三位非常出名的前輩,合成為評書四大祖師,可見人家的能耐啊。
何向東也還保留著人家用過的折扇和醒木呢。
雙厚坪先生擅長說《封神榜》,有一回開書說到一半了,有一位老觀眾來找他,說是他要出趟遠門做生意,可能要兩三個月才能回來,但是又不想把聽書落下,怕錯過情節。
雙厚坪先生就跟人家說了,你踏踏實實走,我保準你回來的時候,正好能跟你走時候的情節接上。
就這樣,老觀眾走了足足三個月,再回來的時候,聽的正好是他那天走的那里。
也有觀眾從一開始聽到結束的,這三個月他們也來了,但是沒有一個人抱怨不滿的,照樣聽得有滋有味,聽書錢照給不誤,還很開心。
足足三個月啊,你說這能耐得有多大。
現在就輪到何向東了,何向東知道張文海使壞了,他心里是罵翻了街,老頭兒太壞了,但是何向東的能耐可不是蓋的。
他現在是什么情況呢,他忘記唱到哪兒了,前面一笑,腦子很累,一懵之后就忘記了,只要提點他一句就能想起來了。
何向東半點都沒慌,對張文海沒好氣道:“樂什么呢,吃蜜蜂屎了吧?”
張文海更是樂不可支,笑道:“我樂意,管得著嘛?”
何向東轉頭問觀眾:“諸位,張先生笑什么呢,都快要飛起來咬人了?”
今晚觀眾興奮啊,臺下哈哈大笑,臺下果然有人搭茬的:“找著小蜜了。”
何向東心里頭明朗了,原來是唱到小蜜這兒了。
張文海見狀也不再晾何向東了,就道:“嘿,我就不能聽這個,一聽就得犯病,你還沒告訴我這小蜜親不親呢,這小蜜總親了吧?”
何向東這回都想起來了,搖了搖頭,張嘴唱:“小蜜可不算親。”
張文海捧著問道:“這怎么了?”
何向東唱道:“你拿出金銀財寶她獻了身,有朝馬死黃金盡。”
張文海問道:“怎么樣?”
何向東唱道:“她歸置東西進了張文海家的門吶。”
張文海也來了個神回復:“我媳婦剛跑了,別來這個啊。”
臺下觀眾哈哈大笑。
忘詞兒這個舞臺小事故就這么過去了,臺下觀眾沒有一個發現的,臺上后面站著這么多演員也沒有一個察覺的。
臺下一直盯著何向東看的茍啟福也沒有覺著奇怪,一旁攝像的記者媒體也都是認為這是原本就設計好的情節呢。
臺上何向東狀態找回來了,就繼續唱:“要說親,觀眾們親。”
《大實話》前面這么多不親的,就是為了突出后面觀眾親,這是感謝觀眾的曲子。
“好……”觀眾轟然叫好。
何向東繼續唱著:“觀眾演員心連著心吶,曾記得早年間有那么句古話,沒有君子不養藝人。”
張文海點點頭:“沒錯。”
何向東一轉身來,一撩袍,來了一個京劇的蹁月亮門,嘴上在唱:“昨日里趟風冒雪來呀到塞北。”
再一轉身,扇子抖開,搖扇出扇子功,唱道:“今日里下江南桃杏爭春。”
張文海捧道:“江南美景啊。”
何向東收扇放手,看著觀眾唱道:“我是勸諸位酒色財氣吶君莫沾。”
張文海也道:“別碰啊。”
何向東唱道:“吃喝嫖賭也莫沾身。”
張文海捧道:“這個更別碰。”
何向東唱道:“沒事兒就把這向文社來進,聽兩段相聲您就散散心。”
張文海說道:“沒事就常來。”
何向東最后收尾調門再度翻了上去:“抱拳拱手尊列為。愿諸位,財源滾滾,日進斗金吶。”
全場所有人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