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上的演出,何向東也是有節目的,他是放在最后攢底的。陳軍和老三的節目是倒二,他們是壓軸的。
所謂的壓軸不是最后一出節目,而是倒數第二,最后的那個節目叫攢底的大軸,所以壓軸壓軸,壓的是最后的大軸。
壓軸、大軸這種說法來自于梨園行,以前梨園行把要唱的戲都寫在一張紙上,然后卷起來,像畫軸一樣,而最后的一出戲是最精彩的,也是最大的,所以叫做大軸。
倒二的壓軸就是壓在大軸上面的,給最后的攢底做一個鋪墊,是這個意思。
現在陳軍也小有名氣了,也是向文社的小角兒了,現在都能給何向東做壓軸了,足以見這小子挺不錯的了。
他父母也知道自己孩子有出息了,今年過年的時候陳軍回了家,他爸媽還讓他給何向東帶了許多自家做的臘肉臘腸。
何向東也是蠻感慨的,他還記得陳軍老實巴交的父母帶著孩子來北京求藝,那小心翼翼又割舍不下的樣子,可憐天下父母心啊,陳軍現在說相聲也能掙錢了,他爸媽倒是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相聲這行有三年學徒兩年效力之說,學徒期間,一切吃穿供給全都是師父負責。等孩子藝滿出師了,頭兩年掙得錢都要給師父。
按說這陳軍現在應該是不拿錢的,包括他的搭檔老三鄭大玉。只不過何向東從不跟他們計較這些,他也沒想從徒弟身上掙錢,他又不是掙不來錢,還在乎這三瓜倆棗么?
別看陳軍和鄭大玉在向文社說相聲,好像是在給何向東打工,但其實都是何向東提攜著他們。
梨園行的大角兒都被稱作是老板,像梅蘭芳梅老板,馬連良馬老板,為什么叫老板呢。這就跟企業的老板是一樣的,他們戲班里面這些人得指著這些大角兒賣票,賣出票去他們才能吃上飯,他們得指著人家掙錢吃飯,所以得叫一聲老板。
在向文社也是一樣的,何向東才是角兒,向文社幾十口人都指著何向東吃飯。
別看現在陳軍挺不錯的,給他放出去,他頂多溫飽,哪有現在這么風光啊。
何向東現在是干什么都帶著他徒弟,商演、小劇場、做節目、拍電影,這是提攜他徒弟呢,像做節目人家給陳軍的通告費,何向東一分也沒拿,全都是陳軍自己拿著的。
如果從現代經營來說,向文社其實也是一家經紀公司,陳軍只是何向東的旗下藝人,誰家經紀公司不跟藝人分錢的啊?白白砸進去這么多資源?
所以說何向東是提攜徒弟,他根本不在乎這點錢。
今晚上的相聲演出結束了,一群人去邊上的飯館吃飯了,對他們這些藝人來說,晚上演出結束后的這一頓飯才是正經飯。
其他人都出去了,何向東讓他們先走,他收拾一下再過去。何向東在后臺不慌不忙把大褂脫下來,疊好了放在一個包里,然后拎著出了門。
他沒走大柵欄那條正街,旁邊有條小胡同,這過去是一個小區,都是一些老式風格的房子,再過去一點點就是天安門廣場了。
何向東走進了小胡同,小胡同就在德慶樓后面,挨著的,這也是一條出路,只不過是小路。
何向東沒走幾步就瞧見不遠處蹲著一個龐大的身影了,何向東搖了搖頭,就走了過去。
“蹲在這兒干嘛呢?”何向東走過去就說。
蹲在地上的高剛龍依舊是低著頭不敢說話。
何向東看看周邊,發現邊上就有一個石墩子,他就走了過去,用手拂了幾下,坐了上去,把手上的提包放在腳邊:“你這傻孩子,邊上有石墩子都不坐,就愛蹲著啊?”
高剛龍依舊是蹲在地上,低著個腦袋,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何向東抬眼看看天邊,現在還是初春,北京還有寒意,天上無云,寒風吹來就顯得天邊月亮很是清冷。
“唉……”何向東輕嘆一聲。
聽到何向東一聲嘆息,高剛龍心中更是難受非常,就跟針扎的似得,他哽咽道:“師……師父……您不然還是開除我好了,我真的不會。”
何向東低頭看他,問道:“你真的不會嗎?那段快板你是哪個地方不會?”
“我……”高剛龍噎住了,那段快板他已經背的很熟了,可是他上了臺卻還是忘了個精光。
高剛空垂著的頭無奈地搖了搖,他眼淚又要下來了,非常委屈道:“我聽見師哥說的了,他說讓您把我開了,還說我不是干這行的,我可能真的說不了相聲。陳博都能上臺說了,我卻還是什么都不會。”
何向東微微一愣,問道:“那天,你都聽見了?”
“嗯。”高剛龍喉頭應了一聲。
何向東吐了一口氣,走過去拍了拍高剛龍的腦袋,他道:“在我看來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能說相聲的,一種是說不了相聲的。”
高剛空頭低的更厲害,不用說了,他肯定是后一種了。
何向東道:“至于你嘛,你是能說相聲的,只是還沒開竅罷了。你范師爺很看好你,還說你以后是我這些徒弟里面最有出息的。”
聽到這話,高剛空豁然抬頭,怔怔看著何向東。
何向東看著高剛龍那鼻涕眼淚滿臉的樣子,他都快嫌棄死了:“哎呀呀呀,行了行了,趕緊擦擦吧,都什么樣子啊?”
高剛龍就著袖子就在臉上胡亂擦了幾下,便迫不及待問道:“師父,到底怎么開竅啊?”
這個問題他也問過范文泉,可是范文泉卻沒給他答案。
何向東想了想說道:“開竅有很多種,有些人天生下來就開竅了,比如我,從小學什么都是一學就會。有開竅早的,就有晚的,像你師爺,他就挺慢的,也是從小學,到很大了才開的竅。開竅沒有別的法子,就只有苦練。等你的努力足夠了,自然也就開竅。”
“努力?”高剛龍有些茫然。
何向東點點頭:“沒錯,就是努力,上天是很公平,你的付出跟你的回報肯定是成正比的,所以你真的努力了嗎?”
高剛龍抬頭看去,發現自己師父銳眼如刀,直扎的他心底難受,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羞愧的神情。
何向東盯著高剛龍的眼睛:“所以你真的努力了嗎?你看到跟你一起來的陳博都上場說相聲了,你看見小龍小虎都學的很快了,所以你急了,你浮躁了,你迫不及待想要證明自己了,你迫不及待想要上場了。”
高剛龍又低下了頭,這次是因為不好意思,因為何向東說的每句話都戳中了他的心思。
何向東道:“想上場是好事,沒有哪個演員不想上場的。可是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你在臺上到底付出了多少?你可能覺得你已經夠努力了,可是你的這些努力真的就夠了嗎?”
高剛龍無法反駁,低頭不言。
何向東眼中多帶了幾分冷意:“我的天分比你們這些小家伙都要好,你們捆在一起也不一定能比的過我;可是輪到努力,你們這些家伙還是沒有一個比的過我。學藝從來都是不瘋魔不成活,你不像個瘋子一樣苦學,你憑什么脫穎而出?”
最后一句話,何向東說的很重。
頓了頓,何向東再看高剛龍,語氣緩和了幾分:“小高啊,踏實下來,努力學藝。上天是不會辜負苦心人的,永遠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