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向東終究還是和方文岐踏上了行程,走的那天所有人都到車站去送他們了,唯獨周青青沒有來,一直到開車了,何向東也沒有等到她的身影,最后也只是露出一絲落寞又放松的笑意罷了。
90年代是全國大搞建設的年代,城鎮的老建筑都被推到了,換了高樓大廈,現代化都市這個怪物逐漸蠶食著舊有的記憶和文化,使得所有城市都變成千城一面,毫無特色。
就連何向東最初待的那個天津郊縣也是如此,他們爺倆時隔十幾年再一次踏上這片土地,卻茫然到不知何處下腳,一切都是這么陌生。
原先地上的黃泥路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黑乎乎的柏油路,那些低矮雜亂的住房也都被推到了,換上了整齊雄壯的樓房。
何向東和方文岐曾經住過的那個農家小院也被不見了,一條大路從那里開過,何向東和師父相視苦笑,看來曾經的回憶是只能在心里懷念了。
郊縣是他們的第一站,何向東最重要的想法還是想見一見當年的小胖子,畢竟有十一年沒見了,也不知道他過的怎么樣。只可惜,打聽了之后才知道石老三一家在老太太去世之后,就搬到天津去了,都好幾年了,再之后就不知道了。
何向東有些失望,來到郊縣卻一個故人都沒有遇到,他也沒有再繼續深入打聽石老三一家的下落了,遇的到的是緣分,遇不到也是緣分,隨緣吧。
郊縣跑的一趟很不成功,當天下午,他們爺倆也沒休息,就直接坐車到天津城里面去了,這對師徒都迫切想去連城俱樂部看看,看看那些老兄弟還好嗎,看看相聲還好嗎?
傍晚到了,這爺倆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找,就一頭撲向了連城俱樂部,到那里卻發現是一個大酒店,十層樓,很豪華。
爺倆都有些失魂落魄。
方文岐喃喃道:“連城也不在了嗎?”
何向東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們這十幾年里面最輝煌的過去無疑是在連城俱樂部里面,那一晚一晚的加座,100來人的小劇場,足足坐滿了三百來人,過道上都是人,密的讓人上廁所都出不去,那種輝煌的場景現在想想還是令人心向神往。
這些年相聲越來越不景氣,何向東知道連城俱樂部是師父心中最后一個牽掛的地方,這次回來主要也是想看看這個地方的相聲還好嗎,如果連這個地方也倒了,他是真怕師父撐不住。
何向東也只能寬慰道:“也許只是搬了地方吧。”
方文岐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他邁步走到酒店門口,這門口就站著一個酒店的門童,他問道:“小伙子,我問一下,這里以前是一個曲藝俱樂部,是說相聲的,他們搬走了嗎?”
那門童稍加思索,反問道:“您是說連城曲藝俱樂部?”
“對對對。”方文岐急忙說道。
門童道:“這個我知道,里面有說相聲的,我還來聽過呢,里面有個老頭叫楊三的,經常說單口的。”
方文岐和何向東不由得喜上眉梢,終于聽到了舊人的名字了。
“后來呢?”方文岐又抓緊問了一句。
門童繼續回答:“大概也就差不多在五年前吧,這俱樂部就關張了,再后來我們老板就買下來這塊地了,然后就蓋了酒店了。”
方文岐有些激動地問道:“關張了?為什么會關張啊?里面的那些人呢,楊三呢,白鳳山呢,還有林正軍呢,這些人呢?”
門童搖搖頭,說道:“我也不清楚,我又不認識他們。”
方文岐有些失魂落魄地走了出來,何向東也是默默嘆了一口氣陪在師父身邊,他說道:“我們離開這么多年很多情況也不清楚,我們還是趕緊找找楊三叔,還有林叔他們吧。”
方文岐卻像是根本沒聽見似的,一個人茫然地走著,剛過了馬路,他突兀地停下來身子,轉過身來,眼睛直勾勾盯著何向東,問道:“相聲是死了嗎?”
何向東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能是下意識躲閃著師父的眼神。
正當何向東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一個激動到顫抖的聲音響了起來:“方老哥,是你嗎?”
方文岐回頭看去,只見一個老頭向他跑來,他的瞳孔逐漸縮小,不敢確定地喊了一聲:“柏強?你是柏強?”
“是我呀,方老哥,真的是你啊。”柏強比電視上看到的還要精神,已經六十多歲的人了,步伐依舊很穩健,精神氣很爽朗。
跟在柏強后面的一個容貌清秀的女子,她正用大眼睛盯著何向東看,有些想上前,又有些不敢確定。
何向東也看著她,嘴角露出苦澀的味道,是田佳妮,十幾年沒見的田佳妮,一瞬間出現在他的眼前,美的讓他有些窒息。
田佳妮試探性地問道:“是你嗎,東子?”
何向東微微一笑:“是我啊,妮兒。”
兩個人的相遇很簡單,沒有小說編寫的那么曲折離奇,就像是生活中多年沒見的老友突然相遇了,問了一聲“嘿,是你嗎?”,“哦,是我呀。”。
簡單至極,不過心境卻大有不同。
也已經是晚飯的點了,多年未相遇的四個人,就在原來是連城俱樂部的這家酒店吃飯了,好好敘敘舊。
飯桌上,方文岐和何向東有些拘束,田佳妮倒是正像她這個年紀那樣活躍,完全沒有了年幼時那副怯生生的樣子了,現在很外向。
她笑得眉毛都彎了,道:“方大爺,這么些年沒見您,您可比以前更顯老了,現在身子骨還硬朗吧?”
方文岐笑笑,說道:“還成吧,人老不以筋骨為能,反正是比不上以前了。”
柏強也搭腔:“前面要不是妮兒提醒我,我都不敢認你了,你這些年老的更快了,唉,沒少吃苦吧。”
方文岐只是微笑著,擺擺手。
田佳妮又看著何向東,這么些年沒聯系,她倒是一點沒有生分的樣子:“喂,東子,你怎么這么多年都沒給我寫信啊,是不是把我給忘了啊?”
何向東低頭一笑:“那倒不是,只是這些年東奔西跑的,也沒個準地兒,所以也就沒寫了。”
田佳妮似是還有些不滿了,皺起小巧的鼻子,凝眉瞪了他一眼,然后又問道:“那你這些年都在說相聲咯?”
何向東略有些尷尬,道:“是啊,就是四處說相聲了,跟你可比不了,你都辦了二十多場的個人大鼓專場了,現在肯定上廁所都是用鑲鉆的金馬桶了吧。”
田佳妮捂嘴一笑,道:“你還是這么逗,你以為辦專場能賺錢啊?我都是辦一場賠一場,能不賠我就謝天謝地了。”
“啊?”何向東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