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間,施家別墅內。
專門請來的幾個大廚正忙忙碌碌,外罡們則圍成一桌,于談天說地品嘗美食之余慶賀施老頭的六十五歲生辰。
這次逢五之宴,他并沒有邀請外人,除了“意后”和“罪火天君”等老友,就只得掌門師兄、自家女兒、不肖徒弟和冰神宗其余外罡。
當然,吳越會同盟內的海西門、寒螭派、定海珠都分別派了夠資格的弟子攜美酒來賀。
樓成正安靜聽著長輩們吹噓當年,突地心中一動,扭頭望向了門口。
緊跟著,“意后”費丹也做出類似的反應,施老頭等人方才疑惑相隨。
此時,外面天黑雨疏,春意蕩于枝頭。
“嗯?”過了幾秒,施建國同志忽然疑惑出聲。
施月見先是迷茫,接著眼睛一亮,站起身來,快步前往門口,將它拉開。
門外稀稀落落的雨里,一道挺拔雄偉的藏青人影提著兩個古舊的壇子,緩步靠近,每一滴水珠凡是臨近于他,皆會自動蒸發,不留痕跡,正是“龍王”陳其燾!
他這么一現身,連通的客廳和餐廳內頓時鴉雀無聲,所有目光都在注視著他于凄風苦雨里靠攏,仿佛逆行升起的大日。
陳其燾緩步踏入別墅,沒帶一點雨水,無需裝腔作勢,就自有威嚴昭著,以至于迎接在門邊的施月見忘了開口,以至于在場所有人都忘了開口。
一步步行至餐桌旁,“龍王”將提的兩個古舊壇子放在了施老頭面前,杯盤自動挪移,閃出了足夠的空間。
“瑤州古窖的萬年酒。”陳其燾伸掌拍了下其中一壇的封口,讓人回味無窮的香味便彌漫了出來。
施老頭回過神,哈哈笑道:
“我記得這只有五壇了,你硬生生搶了他們一半啊!”
“臭小子,還不快加張椅子!”
聽見吩咐,樓成這才恍然。
“龍王”這是來賀壽啊!
只不過大家都沒想到,弄得剛才的氣氛像是有仇家來滅門。
師父之前多半也只是順嘴邀請了一句,壓根兒沒考慮過他真來這件事情。
當然,“龍王”的不茍言笑和威嚴自具也要負相當大一部分責任!
腹誹之中,他和施月見從客房找出張椅子,放到了自家師父旁邊。
“龍王”也不客氣,大馬金刀坐下。
“當年,哎,當年在戰亂地區幾次生死,也沒見你送酒給老頭子我,今天怎么忽然想到了這茬?”施建國同志半是調侃半是感慨地說了一句。
“那時候沒碰上你的生辰。”陳其燾撲克臉未變,以非常認真的態度給予了回答。
四下再次安靜,不知該怎么接話。
……這笑話真冷……“龍王”真沒幽默感……另一種形式的冷場大王……樓成尚是初次見識類似場合中的陳其燾,一時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幾句。
施老頭干笑兩聲,搖頭道:
“你啊,還是老樣子沒變,一直沒變,倒是我這不省心的徒弟,有勞你捶打了。”
師父,是真的捶打啊……樓成聽到這個詞就渾身發痛。
上次“武圣戰”輸給“龍王”后,他的態度并未改變,沒像傳聞里那樣只提攜后輩,敵視有資格的競爭者,想來也是覺得自己還差了火候,距離構成威脅還早。
想想也是,在正式大賽里的第一次挑戰,自己雖然因傷勢累加,只剩七成的實力,但也沒想過會輸得那么脆那么慘,幾乎就是被吊打,真正體會到了完好狀態下的絕代雙驕之所以為絕代雙驕的緣由。
反正每周一到兩次的“捶打”始終沒少,但近一年過去,自己也算進步飛快,日常練習里,贏的次數雖少,可終究開始有贏的時候了,不過嘛,每次贏了,下一回必然是可怕的反撲,慘無人道的“毆打”,簡直不堪回首,一想就痛。
當然,正因為有這樣的“捶打”,自己才能提升得如此快,不到兩年,便能問心無愧地自稱超一流了。
“不客氣。”“龍王”看都沒看樓成一眼,但臉上神情略有柔和,似乎那是一件于他而言能娛樂身心的活動。
樓成忍不住摸了摸嘴角,這里傷了又好,好了又傷,牙齒掉了又長,長了又掉,都快是陳年舊患了。
因著“龍王”也叱咤過戰亂地區,和“意后”等人也算有共同語言,宴會的氣氛逐漸恢復。
毫無疑問,他聽得多說得少,但每次出口,總能讓餐桌一靜。
“那‘戰神’要是能聽到你的評價,他的后輩怕是按不住他的棺材板子了……”吳墨漣被“龍王”毒辣刻薄的點評弄得連連搖頭。
哎,在場也只有他能這么說,理所當然,因為“戰神”就死在他手下。
施老頭也勾起了回憶,正待吹噓自己擊殺同境界強者的經歷,忽然看見“龍王”瞄了眼門口。
緊跟著,他不肖弟子起身,微笑走了過去,打開門道: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嗯。”門邊的林缺沒因他的胡言亂語有絲毫的表情變化。
他也提著兩壇酒,來到施老頭旁邊,默然幾秒,開口說道:
“施教練,我外公外婆讓我帶兩壇自家埋了二十年的陳釀過來,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說賀詞的時候,樓成笑呵呵等著大舅哥出現打頓、結巴、不好意思等表現,可林缺從頭到尾,冷靜自若,無有別的反應。
這么尷尬這么老土的臺詞,你到底以怎樣的心情說得這么順暢?樓成暗自搖頭,無聲嘀咕道:沒意思,沒意思……
吳越會旁邊的一座別墅內。
木訥呆板的黃克擦拭完“冰螭槍”,從酒柜里拿出瓶青玉雕成的酒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色澤近湖泊。
他的弟子,還在努力沖擊外罡的鄭瑜疑惑道:
“師父,你怎么忽然想喝酒了?”
自家師父一貫是收藏欣賞居多。
而另一位弟子錢啟越則看著陽臺位置,眺望遠方道:“今天是冰神宗施前輩六十五歲的壽辰,師父你想給他送瓶酒去?”
可自己先嘗一口是什么道理?
黃克沒有開口,拿著酒杯,緩步走到陽臺,望著施家所在的方向,沉默片刻后才道:
“不用了,彼此都沒什么交情。”
說到這里,他的語氣忽然有了幾分飄忽:
“我拜入宗門的時候,正是他風光鼎盛的階段,我一直將他作為目標,想找個機會挑戰于他,可惜,始終沒能達成這個心愿。”
“而現在……”他少有地浮現些許笑容,“我們都老了。”
他們這種強者,再老個三十歲,打非人也是手到擒來,可與同層次的壯年青年相比,確實不得不服老。
“槍王”黃克沒有嘆息,端起酒杯,對著施家方向一口抿干,遙敬了一杯。
壽宴之后,有的告辭,有的繼續說著當年之事。
樓成怕大舅哥不喜歡這種場合,拉著他來到安靜的陽臺,微笑問道:
“這次在戰亂地區又經歷了很多事情吧?”
“很多。”林缺簡單回答。
“都有哪些?”樓成饒有興致地問道。
“太長。”林缺一如既往地冷場。
樓成嘴角抽動了一下,轉而笑道:
“那是怎么躍過龍門,成就外罡的?”
“就那樣。”林缺表情平靜地回答。
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樓成低下頭,順手給珂小珂同學發去了消息:
“你哥把天給聊死了!”
林缺看著他按完虛擬鍵盤,慢慢又說了一句:
“在戰亂地區,有些事,做比說重要。”
“嗯。”樓成若有所思點頭,“以后我有任務去那里,順手也會幫忙做點事情。”
那里的外罡強者們多半不會歡迎自己就是了……
沉默幾秒,他轉移話題道:
“下個月的‘武圣戰’,你要參加嗎?”
“要。”林缺言簡意賅。
“嗯,有什么目標?”樓成隨口找著話題。
林缺抬起眼睛,漆黑的眸子盯著他道:
“打敗你。”
大舅哥,你是認真的,還是在說冷笑話……樓成表情一呆。
林缺轉過身,往客房行去,快離開陽臺時,才又說了一句:
“我會一直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