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云和承順郡王直入大帳,才進入,跟隨的騎兵,就接管了大帳的防衛。
大帳內寬大,但也幽深黑暗,西壁繪了大體的形勢圖,正中一張案上擺著文房四寶、筆架鎮紙。
親兵很快點上了蠟燭,并且把重要物件都擺了上去,最需要的當然是架子,供著“如朕親臨”的金令,以及天子劍。
接著就是太監捧的印信,以后公文都是這里發出。
陳永取地圖呈上,鋪了上去,裴子云環視了一下左右,帶著一絲冷峻的笑容:“不忙,陳永,他們是什么情況?”
“現在這里沒有外人,你只管說來,或者,你也想欺瞞我?”
陳永“啪”一聲單膝跪下,說:“末將怎敢,末將正要稟告。”
“起來,說說。”裴子云顏回轉過來。
陳永雙目炯炯,沉思了下,說著:“真君,末將來此也有一段時間了,其實剛才的話并不是虛言。”
“璐王的兵突精銳過人,往往以一打十,現在軍中已經隱隱有滿萬不可敵的說法了,這導致軍心不穩。”
裴子云點首,只是聽著,沒有說話。
“我們南方過來的還好,有些屢次吃了敗仗,就更是震怖,既說到此,末將也要替他們說一句末將雖無大戰,也親臨過小陣。”
“一個璐王校尉,率幾百騎,就敢追及二三千人,還在靠近大營處耀武揚威,他們哪來的膽氣武勇?”
說到這里,陳永想說什么,又閉住了口。
裴子云心里雪亮,說著:“怕不僅僅是兵敗震怖,或者說,正因為兵敗震怖,所以就覺得璐王是太祖之子,又有此強軍,或可問鼎神器,因此就首鼠兩端,已有不臣之心?”
這話端是誅心,陳永是永遠不敢直言,連承順郡王和太監都聽的變,裴子云又彈了彈衣角,露出不屑之:“再加上我是道人,有些人或還不服,想掣肘為難,你說是不是?”
陳永心悅誠服,說著:“是!”
裴子云冷笑,說著:“先不要管他們,我們先看地圖。”
說著,轉到了桌上,諸人面面相覷,跟著裴子云上前,見著裴子云肅容指的幾處說著:“現在各路都有欽差派去,但路途稍遠,有的未必抵達,就算抵達了,也有一段時間調整。”
“為今之計,我正營首要的任務,就是給朝廷爭取到這段部署的時間。”
承順郡王和陳永都是點首,見著裴子云根本不為剛才的兵將所動,也心里暗暗佩服,又聽著裴子云毫不含糊的說:“這是主要目的之一,但要達成這個目的,并不簡單。”
“我軍屢次失敗,士氣已跌,隱患重重,要是現在就出戰,必定畏之如虎,不敢用命,甚至暗里掣肘,恐怕就是一戰而敗。”
“這就是難處了。”
陳永在蠟燭下,見著裴子云侃侃而談,當年對付濟北侯,也是這樣,短短的幾句,洞察天機,胸懷必勝之心,讓人心折,許久才說著:“真君真是一言洞察,這里有五萬大軍,可是卻都是兔子。”
“只是一時氣菹罷了,朝廷軍打天下還只有十年,軍紀血氣尚在,雖受挫折,只要緩些時日,甚至不需要我來多事,都會漸漸恢復。”裴子云淡淡的說著。
陳永聽了喃喃:“可是璐王也知道這點,不會坐視讓我們恢復。”
裴子云冷冷一笑:“這又何難?”
陳永聽了,原本還有迷茫的眼神亮起,躬身:“真君,那現在該怎么做,您只管吩咐。”
“你的名分還不足,但是有郡王在,你以郡王的名義,主持軍營,進行修養,恢復,補給,訓練,過一段時間,自會漸漸恢復士氣。”
“沙里淘金也罷,金里淘沙也罷,反正將士恢復了,還有那些不思戰,動搖,甚至心懷異志者,就會暴露了出來。”
“你們先不要動手,記錄下名單,等著我日后一舉處置。”裴子云冷冷的說著,發布命令毫不含糊。
“至于牽制敵軍,現在我帶了七千騎過來,都是沒有受過挫折的精銳,連著軍營內二千騎兵,總計九千,現在分成三部,我率三千騎兵出擊,縱橫敵區,斬敵首級,振奮軍心。”
陳永聽了大驚:“真君是主將,安能親身冒險,要去,是末將去,不然真君一旦出事,恐怕全線都要崩潰。”
聽著這話,裴子云搖首:“你去不行,你道璐王為什么有這樣驚人兵馬,你當真是天命或秦人悍勇?這里有著玄機,只有我才可破之。”
“且這種詭異的兵不多,就算是璐王恐怕也不過是一萬余,放心,圍不住我,就算圍住我又怎么樣?”
說到這里,裴子云冷笑了一聲。
聽著裴子云的話,陳永身子一震,頓時想起戰報,二三月前,裴子云一人連殺璐王諸將,以一敵百,在上萬人中脫身,讓聽聞的人都目瞪口呆。
這可不是凡人能辦到的事,此一念閃過,陳永就安心了,微抬首看著裴子云,突想起璐王大軍詭異之處,頓時心中就有所悟,難道璐王大軍的詭異是妖法,哦,不,道法導致?
“莫非是有道門參合進這紛爭了?”陳永想到此處,就覺得一切說的通了,行禮:“真君,我明白了。”
這時裴子云踱了幾步,似在思考全局,又說:“這里還有個用意,朝廷統治日久,根基牢固,實力深厚,受些打擊,損失些糧草兵員其實無所謂。”
“而璐王新立,權威淺薄,無論是百姓還是官吏,都心懷惶恐,宛是沙灘上的城堡,春天太陽下的雪花。”
“要是和秦州一樣,有著安定的環境,就可徐徐歸心,漸漸成了氣候。”
“但是我軍就要破其這點,我軍出擊,趁騎兵快速,掠奪如火,不僅僅是掠奪糧草,殲滅敵兵,更在于使璐王控制區一日數驚,這幾次一來,璐王戰勝的威望頓時削去,官吏百姓也難歸附,陳州就疲了、廢了。”
“這計甚好,釜底抽薪,不過璐王也有騎兵,真君只帶三千的話,怕是會陷入重圍之中。”陳永聽著贊嘆,又神凝重的說著。
承順郡王小小年紀,這時眉微皺,點了點首:“對,璐王肯定會反應,不會任由我軍襲擾,恐怕有危險。”
裴子云聽著擺手:“說的不錯,但那些精銳,對別人或可沖破,對我卻不行,而且我全是騎兵,來去如風,那些人至少一半是步兵,這戰不戰,還得由我決定。”
“璐王要擊我,就必須設餌給我,引我入得圈套,以口袋張之,再以數倍的重兵圍殺。”
“只要明白這點,我就立在不敗之地。”
“唯一的要求就是,我軍必須有接應,我不會離開接應點太遠,你們主持大營,必須隨時配合要有接應據點。”
“你們放心,襲擊郡縣,殺敵之兵,不過是小道,可有可無,雞肋罷了,要是區區一個偏將,可能利利欲熏心,為了建功而冒進,而我身是主帥,又豈貪這點功績?”
“無非是一舉數得。”
“給大營爭取整頓修養的時間,這是其一。”
“攪亂陳州格局,使璐王不能收拾統合,更不能進取,這是其二,要是再有著間諜傳播謠言,更是上佳。”
“再有就是爭取時間,使各路欽差平安入主各州,到時鐵幕并進,讓璐王首尾難顧,法度難成,這是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事。”
天下大勢,撥云見日,一言而決,更重要的是,璐王就算知曉,這也難有辦法可破,承順郡王聽著,長長吐了一口氣,只覺汗毛聳立,皇兄糜爛一方,無人可制,不想在大帳中,裴子云一番話,天下大勢又重歸朝廷。
承順郡王既暗暗佩服,又暗暗心驚,心中只是暗想:“要是我也有這種智謀武功多好?”
口中卻說著:“真君放心,若有人敢不服命,本王必請出王命令牌和天子劍,立刻斬其首級。”
“請王爺,真君放心,末將必把大營整頓的井井有條。”陳永更是應聲說著。
這時一行人已經把一切預備,一人求見,太監問了,回話:“王爺,真君,軍中宴席已經準備了,是不是許擺宴?”
“許擺宴!”裴子云看了一眼外面的人,就命著,有這條命令,上百軍將抬著桌子,在大帳前往來奔忙。
大帳雖大,也容納不了許多人,所以將軍級的在帳內用宴,校尉級的在帳前用宴,一時間忙著布菜篩酒。
見著陳永過去查看,裴子云笑著:“王爺,璐王這支精銳其實非同小可,單是騎兵還不成,我想請王爺用文,調集道錄司的人助戰。”
承順郡王雖還年小,但也知道上次道錄司的人損失很大,不過朝廷的人,關鍵時就要赴湯蹈火,當下連眉也不皺下,說著:“父皇和皇上都有命,孤在這次來,只是名義上,一切令喻盡由真君而出。”
“真君既有此意,孤立刻用印發出,諒想這些奴才,不敢不來,也不敢不用心。”
大徐對官員是相對禮遇,不會說奴才這個詞,但是大部分道官沒有官身,又是尷尬的處境,稱一聲奴才卻是恰當。
承順郡王雖不自覺,其實這詞已把潛意識說的干凈,裴子云點首而笑,心里卻是暗嘆。
自己道人永遠不會真正受朝廷信任,而那些道官更慘。